那日她跟往常一样懒懒躺在葡萄藤下美人塌上,一面享受旁边侍女的摇扇服侍,一面吃着冰凉爽口的桂花酿。
桂花酿就秋桃亲手做的,只有她才最知道孟宛清的喜好跟胃口。
只是,秋桃才生下孩子现下每日都要哺喂。
孟宛清亦心疼她,索性叫她不必服侍,安心将孩子带大才是,是个虎头虎脑的哥儿。
“夫人,你怎么了?”丫鬟见孟宛清手中的桂花酿突然泼到地上吓的手中扇子也扔了。
肚,肚子疼。
孟宛清脸都皱成一团了,分明等葵水走后才敢吃的。
为什么,为什么。
她摸着快痛纠成一块儿的小腹,直至,看见有鲜红的血染透了她的裙衫。
*
赵景行是快马加鞭连夜从勒克苏赶回的。
他如今虽不问世事,可即便如此,远蒙附近的一些游牧民族但有异心,他亦不能不管,这天下,到底是沈聿的天下,得来不易,而他又是仁政明君。
“怎么回事!”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甚至多问一句都没有,扬鞭策马,连夜赶回。
马都跑死了三匹。
秋桃连虎哥儿都顾不上管了,任由他因饿啼哭,急的床边望着昏睡中的女子,“都怪我,怪我不该做这么凉的东西给夫人吃。”
黎平亦在旁跪下,“若夫人有什么好歹,卑职甘愿受惩。”
赵景行只是沉沉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虚白的面色,那种捉摸不住的感觉又来了,好像随时都会失去,他,很不喜欢。
“无事,只是,有身孕了。”欧阳冶替她诊脉过后沉吟道。
他这个傻徒弟,亏她当年在庄下跟他学了这么多医术,却连自己有孕都诊不出来。
听到有孕这两个字赵景行毫不意外。
难怪她近半年来每每求欢,总是变着法子让他失控,各种平日没听过的浪声艳语从她嘴里说出简直催情要命。
原来,她不过想要一个孩子。
“只是她的体质有些特殊,早年身子亏损的太厉害,又在冬猎里受过大寒,宫虚壁弱,此胎,能不能要还是个问题。”
“……”
欧阳冶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留下赵景行,还有得知自己有孕喜不自胜的孟宛清,她微微偏了偏脑袋,看向他,眼中柔情似水,“四叔,我有了。”
他却并无高兴。
“我终于有了。”
她还来不及感受更多初初有孕的情绪便听他很干脆道,“这个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孟宛清怔了,随后眼底水汽弥漫,那样叫人不忍。
为什么不能要呢?那是她跟他的孩子呀……
他什么理由都没有,只一句,不能要。
*
那日之后,她身体越发不好了,经常流血。
他要她喝下胎药,她却偏要喝坐胎药,两人因为这件事一度陷入冷战,从未有过的。
赵景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很明显,也强硬。
她身子太弱了,初怀期间已是这么受罪不易,倘若来日身子笨重了,要生了怎么办?
“可是,大人,你若执意这样跟夫人拉锯,你可有想过夫人的身子跟她的情绪?她都许久不曾笑过了,有事没事便一个人在那儿哭。”
“她这一胎怀的艰险,只能躺在床上,动不动就流血。”
“她又担心孩子,又害怕你随时都会给她一碗药将孩子弄没了……”
秋桃亦是女人,女人最明白女人,尽管她也明白这世间没人比赵景行更在乎孟宛清。
黎平见赵景行一语不发,只是喝酒,他近来经常整夜整夜的喝酒,也不入眠。
照此下去,出大事了!
直到有一天赵景行去看孟宛清的时候,而孟宛清眼里第一流露的居然不是欣喜,而是害怕,她害怕他靠近她,害怕他会伤害她腹中的孩子。
那一刻,赵景行认命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便走出了屋子,回头却是吩咐下去,将下胎药全撤了,药材补品统统备好,丫鬟仆妇也重买了一批有经验的。
他捐钱造庙,修建功德,他这样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洒脱性子,为了她,他戒酒,茹素。
他四下遍寻医术高明的大夫,以欧阳冶为首,全力诊护孟宛清的身子。
直到,孟宛清六个月时,胎相稳下。
他亦廋削了一圈。
“四叔。”这是她俩接近分居半年后,她第一次来他房里看他。
并非他不去看她,只是,大夫们说过孕中最好不要同房,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不与她在一块儿他都想得很,每每只能自己解决。
孟宛清比从前胖了些许,脸颊丰润,姣白如雪。
她穿了一件轻薄的杏色衫子,腹部隆起,那儿,是他跟她的骨肉,第一个骨肉。
他眼底不可肆意的柔下,不声不响张手,而她亦会意偎依在他怀里。
这是两人关系至孕后冷战到现在第一次破冰。
她再也不要这样了,“四叔,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他不响,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她笑着将他的手覆上去,声音里有为母的温柔,“你等等,它呆会儿就会动了。”
会动么?
他有些不信,直到真实感受到腹部传来的波动,一阵贴着肌肤,轻柔又温暖的感觉。
那是,他跟她的孩子。
尽管孟宛清感受过许多次了,可是,每一次还是会喜极而泣,她依在他怀里拭泪道,“四叔,它在跟我们说话呢。”
“嗯。”他嗓音嘶哑的应了声,抱她的动作,也更轻柔。
那夜过后,她又重新歇在了他房中。
只是随着她月份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便,而他也越来越不放心让旁人照顾她。
事事亲力亲为。
穿衣、洗漱、用饭、喝药包括带她散步、闲逛……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甜蜜。
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分,她见红了。
“水!快端热水!”
“剪子!”
“……”
接生婆一个个面色肃重,在屋里大声喊着。
用来吊气的参汤一碗又一碗的往里端,而掺着血的水也这么一盆一盆的往外端。
赵景行从未如此心乱如麻过,他近三十年的人生,没有那刻比现在更煎熬、难捱。
“大人,您不能进去啊。”
“女子生产,血腥太重会……”
“……”
他不待那婆子说完推门便入,进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奔至床边握住她细软无力的手,她分明苍白的连筋脉都可以看见。
她已经喊的没有力气了,眼都睁不开了。
“夫人,用力啊!”接生的婆子急的满头大汗,不住往她身下看,血,流的更多了。
赵景行攥住她手的手都在颤抖,漆黑的眼中何时有过这患得患失的情绪。
“四叔……是,你么?”她即便睁不开眼了,可,仍能感受到掌心熟悉的温度。
他不说话,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的手。
“我们的孩子,马上,要生出来了。”说话间,她面上骤然涌现痛楚,痛的眉都拧起来了,被他攥住的手无肋颤动,“啊……唔啊……”
叫的,撕心裂肺。
那一刻,他似明白了他爹为何多年宁可留在外疆,也不回来。
痛失挚爱,再难释怀。
他困在心里多年的心结也在这刻解开,释怀。
而他跟她的女儿,也终于来到这个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