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闻风的手还维持着扶住青年肩膀的状态, 整个人却已经从头到脚完全僵硬了,只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林渐西喜欢他这件事,他当然很早就知道了, 也根本毋庸置疑。可是当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
因为青年刚才虽然眼神茫然毫无焦距, 眼底的情意却藏也藏不住, 而且和平日里那种温柔缱绻截然不同,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汹涌炙热, 好像火山喷发一样铺天盖地地袭来。
喝醉酒之后的情态是无法伪装的, 所以往往会透露出最真实的情绪。这种过于浓烈的情感, 让路闻风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在他心里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高兴吗?那肯定是有的。愧疚吗?当然也有。
那喜欢吗?
他感受着胸口剧烈的心跳,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到林渐西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路闻风才蓦然惊醒,赶紧趁着他意识不清把人架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边的床上。
喝醉酒的林渐西比平时更乖了, 身体软绵绵的随便人怎么摆弄。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已经重新阖上, 呼吸平缓又绵长, 两颊泛着醉后的酡红,眼尾也是红的, 眉头舒展开来, 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得亏现在是自己在这里,要是换了别人,能把持得住吗?
但就算是自己
路闻风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林渐西嫣红的唇瓣上, 顿时眸光一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一直飘在鼻尖,还混杂着一丝酒气, 平白惹人心醉。
更别说青年嘴里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呢喃,句句都是风哥,又甜又腻,含含糊糊的尾音上扬,带着一点微弱的喘息,简直让他浑身上下都莫名燥热起来。
就在这时,林渐西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歌声。
是谁的电话吗?
路闻风下意识地拧起眉头,怕吵醒沉睡中的青年,顺势抓起手机低头一看,发现是个闹铃。
他动作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出来这铃声里面唱歌的那个男声,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就是林渐西的声音!
他唱的是生日快乐歌,还是改编过的,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两句还算标准的德语,记得他这学期刚选修了德文,看来是现学现卖。
路闻风只觉得脑子里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一会儿是郑店长刚刚惊讶的脸:你今天不去渐西家吃饭吗?不是说晚上还有别的惊喜?
一会儿是林渐西方才泪眼朦胧的质问:忙是分人的,关于你的事我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不会忘。
然后又是几天前,他特意来烘焙坊找自己的画面,那时候他神色雀跃,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欣喜和期待。
学长生日那天有安排了吗?
家里应该会办生日宴,所以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过了。自己当时这样回道。
哦青年有点失望地扁扁嘴,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甜甜笑道:那我会提前给你准备好生日惊喜哦。
所以,这首早先就录好又定时播放的生日歌,应该就是惊喜的一部分了。
路闻风不由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今天没有迟到,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
也许他们会很愉快地吃完一顿美味的晚餐,坐下来分享学校的趣事,这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林渐西的歌声,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庆祝生日。
没有争吵,也没有眼泪,只有笑声,简单又幸福。
唔怎么回事啊。林渐西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他似乎是被这巨大的动静给吵醒了,回过味来之后连酒意都没了大半,白皙的脸上满是懊恼之色:天呐我怎么睡着了?
路闻风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按掉闹铃,转过身几步走到床边,柔声劝道:你困了就先睡吧,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不料林渐西却很坚持地坐起来,不行,等下次时间过了,就来不及了。
他嗖地一下飞快起身,蹬蹬蹬跑到隔间,从小冰柜里拿出一个包装很漂亮的黑色礼盒,然后一步一步挪到路闻风跟前,眉眼间还带着点赧然。
喏,送你的,是我亲手做的巧克力。林渐西脸上带笑,明艳得晃人眼,学长,生日快乐!
顿了顿,他神色微敛,又急急追问道:我是第一个为你庆祝的人吗?
当然不是,第一个人其实是林瑜。
但路闻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笑容宠溺:是,你是最早的一个,谢谢小西。
他很小心地伸手接过礼物,粗粗一眼扫过就发现盒子的右下角刻着一行醒目的德文,当下便眼皮一跳
Schokolade Zucker。
这家瑞士的巧克力工坊他是了解的,各种原料和食材都极为昂贵,在那里的体验馆自制手工巧克力不仅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更要花不少钱。
而这笔钱对于林渐西来说,几乎算得上一笔巨款,即使每天勤勤恳恳打工也要攒好久,更别说他还要还助学贷款,又要自己赚生活费。
相比起来,林瑜的一套定制的高尔夫球杆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挥挥手,就能让管家送到家里来的东西。
林瑜给出来的是千分之一的关心,而林渐西拿出来的是全部。
路闻风忽然又想到总是被自己遗忘在角落的补汤,想到这人明明打工学习已经很难兼顾了,却总能被自己一个电话就叫出来,不管是来店里帮忙,还是照顾醉鬼,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一次又一次的失信,长久以来的敷衍,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可是眼前的青年却总能无限地包容体贴,甚至三言两语就能哄好。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路闻风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但又莫名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像窒息一样传来闷闷的痛意。
小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他几乎是叹息出声。
喜欢是肯定的,可是如果一直得不到同等的回应,总会觉得疲惫,甚至隐隐想要放弃,就像自己对林瑜一样。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默默付出还不求回报呢?
因为你的脸啊。林渐西想也不想地回道,眼睛眨了眨,语气十分天真,你长得多好看啊,尤其染了金发之后。
又开玩笑。路闻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亲昵地点了一下青年的鼻尖。
林渐西却灵活地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亲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谁和你开玩笑了,我可是认真的。
对了小西,上次说过要送你的那个礼物一直欠到现在,你可不能再推脱了。青年握紧手里的巧克力,询问的语气很温柔,说吧,想要什么?
这话倒真的让林渐西犯了难,耷拉着脸满是苦恼,怎么也想不出应该要什么,只好放软声音讨饶。
学长,其实真的不用了,我什么也不缺啊。他说话的时候连连摆手,腕间的手链发出叮当的响声,十分引人注目。
路闻风眼尖,一下子就留意到了,立马见缝插针道:怎么不缺?就比如这手链,我看你戴了挺久的一直没换,我再给你买一条新的吧。
千万别,我本来就不喜欢戴这些。林渐西把头晃得像拨浪鼓,回绝的姿态很强硬,一直戴这个是因为这是小时候院长妈妈送的,我和我那个朋友一人一条
他话还没说完,路闻风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怎么又是那个据说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人一条你当是情侣手环啊?
简直阴魂不散!
是嘛?他很勉强地扯出一个假笑:那你们在福利院的美好回忆还挺多的。
那当然了,林渐西没听出他隐约的不悦和阴阳怪气,脸上不禁露出点向往又怀念的神色,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有些事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一辈子?
路闻风不免有点气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要不这样,等过阵子我闲下来,咱们就带一些书和店里的蛋糕,去福利院看看小朋友怎么样?而且公司里最近也在筹备公益项目,这倒是个好机会。
以前的回忆里没有他,现在创造一些回忆总可以吧?
闻言,林渐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上就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其实你不用为了我特意
怎么是为了你呢?路闻风马上打断他:这是给孩子们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可不能替他们拒绝噢。
这话合情合理,确实让人无法回绝。
好吧,那我就替他们谢谢学长了。林渐西微微一笑没再推辞,坐下来的时候眼里已经露出了一丝困意。
路闻风一贯敏锐,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强打精神,心中一软,马上体贴地提出要先离开。
林渐西马上起身:那我送你下楼吧。
不用,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金发青年温柔又强硬地把他按回到床沿,然后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礼盒,眉眼含笑。
这个,我回去以后会细细品尝的。
好林渐西拖长声音软软地应了一声,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学长路上小心。
路闻风揉了揉他的发顶,亲自把门关上,然后才心情松快地下了楼。
然而门内的青年却在刹那间直起了软绵绵的身躯,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意和困倦。
他漫不经心地从桌上拿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震动的手机,摁亮屏幕点开一看,全是来自乔大少的问候。
【乔默川】今天为什么没来深蓝?
【乔默川】你人在哪里?
【乔默川】通话已取消。
【乔默川】通话已取消。
林渐西忍不住心下一哂。
唔,这可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他垂眸静静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迅速摘下身上的围裙,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帘子,确认路闻风那台显眼的纯白色保时捷已经开远了,这才打开叫车软件,熟练地打下一串地址叫了一辆车。
那边的师傅接单很快,而且地理位置显示就在附近,应该一会儿就到。
林渐西想了想,从橱柜里拿过医药箱翻找出一包创口贴,撕开一个贴在左手中指上,又在衣角处稍微涂上一点酱汁,最后提了冰柜里的两罐啤酒下了楼。
上车的时候,司机鼻子很灵,闻到了一丝酒气,又想了想这个年轻人要去的目的地,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
小伙子,大晚上去燕江边干什么啊?
去吹风。车玻璃的反光在夜色中更明显,正好映出青年冷静淡然的俊脸,麻烦师傅您开快一点,谢谢。
*
深蓝酒吧的包厢里灯光忽明忽暗,曹亮文搂着一个漂亮的小模特调情,梁俊则被两个四十八线小演员一左一右簇拥着喂酒,看着好不快活。
然而以往纵情声色最是习惯这种场合的乔默川今天却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眼神不断闪烁,英俊的面容阴云密布,攥着手机一言不发。
偶尔有人发消息过来,他就会眼睛一亮迅速点开,没看到自己想等的消息,就又会烦躁地摁灭屏幕,周而复始。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条语音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
是林渐西发的。
乔默川心口一跳,就像是在海上漂浮多日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浮木,迫不及待地点开想要听听他说了些什么,但耳朵里充斥着男男女女的调笑,根本听不清那边的声音。
都给我闭嘴!他气势凛冽地冷斥。
于是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几个小明星被吓得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梁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一边拿眼睛猛瞪曹亮文,试图用脑电波和他交流:乔哥今天怎么了?
曹亮文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但懒得和这头猪解释,干脆耸了耸肩假作不知。
一片沉寂里,乔默川把手机靠近耳侧,屏住呼吸仔细听,于是清润干净的嗓音就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我已经和李经理请过假了。
冷淡的声音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乔默川太了解这个人了,硬是敏锐地从里面辨出了一丝疲惫和难过,而且还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有点不对劲。
他想也不想马上拨了个电话过去,可是立刻就被人挂断。他再打,还是拒接。他锲而不舍又拨了一个,响了很久之后,那边终于接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乔默川急急地问。
燕江边。声音有气无力。
怪不得有这么大的风声。
具体在哪个位置?
不知道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但每个字说得很黏糊,仔细分辨就会察觉到一股迷迷糊糊的醉意。
该死的,这个一杯倒的人不会还喝酒了吧?
乔默川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再问,那边咯噔一声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又把电话挂断了。他一下子就火了,直接握着手机大步冲了出去!
诶乔哥你去哪儿啊?梁俊着急地跟在后面追着喊:不是说好今天不醉不归的吗?
乔默川头也不回地上了车:今晚喝的酒都记我账上。
他最近新换了台马力很强的爵臣740,刚好这条路上没太多行人,他就把车速压在限速以内,向着燕江一路疾驰。
这条江算是燕城的母亲河,半条江都有观景台,廊道很长。林渐西没说具体位置,他就只能自己找,就这么一个树墩一个长椅地看过去,越看越暴躁。
茫茫夜色和零星灯火里,人影不算太多,乔默川沿江一路看了很久,眼睛都要找花了,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清瘦的青年就站在江边,懒洋洋地扶着栏杆,还时不时踮着脚尖地往下面看。
林渐西!
他心里一紧,狠狠踩下刹车紧急制动,几乎是飞一般地从车里跳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人跟前,一下子把人拽离了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