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也的确颇算喜欢秦月瑶。再加上何氏去世,她心里多少对秦月瑶有些愧疚,因此外祖母两一见面,都十分高兴。
临安连病都好了几分。
“外祖母你瞧着吧,我今日可安排赵晚宁干了件大好事,再等等消息就能传过来了。到时候,肯定让外祖母高兴,晚上我再陪着外祖母喝几杯。”秦月瑶笑道。
听见秦月瑶如此说,临安就有些不放心,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月儿啊,那秦瑾瑶可不好对付,你万万不要轻敌。还有那顾修延……”
秦月瑶咬牙说道:“有了顾修延又如何,不过就是小小的摄政王妃罢了。外祖母,如今我可是寒漠堂堂的皇后。就连皇帝也要给我三分薄面。”
听见这话,临安不由得蹙眉。“月瑶啊,你是不是误会了。咱们大厉,可从来不会在意寒漠这种弹丸之地。”
第80章
“我知道。”秦月瑶摸了摸鼻子,耸肩道:“高弼都跟我说过,大厉皇帝不把寒漠放在眼里,那是因为大厉依然以为寒漠是从前的寒漠。如今的寒漠不同以往了,手里可握着很多秘技。高弼说了,他愿意向大厉皇帝俯首称臣是不想让战事牵连到百姓身上。”
“你信了?”临安嗤笑,冷眼看向秦月瑶:“是不是高弼说什么,你信什么。”
“外祖母,你怎么不相信我呢。”秦月瑶摇着临安的胳膊。“高弼都给我看过了,他手里的确有很多咱们大厉没有的秘技。”
临安还要再说,下头的人已经战战兢兢送来一碗补药。秦月瑶不想让临安再跟自己说高弼的事,索性接过补药道:“我来喂吧。”
下人还没等开口,秦月瑶已经扭着腰身把补药接了过去,可她刚把补药端起来,手里的勺子还没搅动一下,便啊呀一声惊叫,而后把一碗药都洒在了临安的床榻上。
补药并不烫,只是临安低头看向自己的缎面被子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除了暗褐色的补药,上面竟然还有两根齐刷刷的断指。
饶是见多识广,临安也低吼了一声。
下头的人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公主,这碗补药是摄政王大人送来的,里头,里头放的是陆公子的手指。”
“子浩去哪了?”临安蹙眉,强忍着喉头的恶心。
下人的头皮紧紧贴在地面回道:“公主饶恕,公主饶恕,陆公子去了摄政王府,还不准小的告诉您,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结果没想到陆公子人没回来,反是摄政王殿下送来了这碗补药。”
听见这些,临安反而镇定下来,但心头的疼却一阵大过一阵。“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声音的苍老。
眉目低垂,临安脸上的皮肉也显得有些松弛了。从她看见这两根手指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顾修延不会放陆子浩回来了。
其实不用下人打听,她也猜得出来,只怕陆子浩是想趁着顾修延大婚之日夺了秦瑾瑶的性命,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让临安意外的是,陆子浩竟然真的愿意为了自己去杀掉一个人。
她这么多年的确养过很多面首,但自从结识了陆子浩,她就再没有动过旁的念头。陆子浩温柔体贴,又有阳刚之气,甚至让她觉得相见恨晚。
只是她没想到,陆子浩对自己也是有十分真心的。他不像寇辰平贪恋权势,也不像温子然在意名声,只是心甘情愿地陪着自己,一天天老去。
直到这一刻,临安才发现,她对陆子浩的情谊匪浅。
牙根几乎被咬碎。临安将那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用锦帕包起来。秦月瑶看得只恶心,好一通干呕之后引来了临安的怒目而视,她赶紧哄道:“外祖母别担心,我那还有一手呢。您的人折了不要紧,只要我的事做成,肯定能气死那秦瑾瑶。”
临安没有开口跟秦月瑶说陆子浩的事,一个人把所有痛苦慢慢消化掉,然后叹道:“秦瑾瑶如今,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杀了她。”
“外祖母别长她人士气。您是堂堂大厉公主,我又贵为寒漠皇后,怎么会拿捏不了一个小小的摄政王妃。就算顾修延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个寻常男人。男人嘛,总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临安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正要开口,下人便已经来报。
“查明白了?”秦月瑶起身询问,小腹上隆起的肉顿时抻平。
“是。”下人紧蹙眉头,抬眸迅速看了秦月瑶一眼,却不敢回话。
“你看着本宫是什么意思?有话还不快点回了。”秦月瑶不耐烦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好像那陆子浩是我扣下的?!”
“快说。”临安语气沉沉,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锦帕。
“是。回禀公主,摄政王府没有瞒着这事的意思,现下四处都已经传开了。是赵府嫡女骗走了秦瑾瑶,企图与摄政王苟且。没想到陆公子趁乱前去放火,本想烧秦瑾瑶,没想到错烧了赵府嫡女。现下陆公子已经被摄政王扣下,赵府嫡女则已经上路,被其父送往乡下尼姑堂赎罪。”
“什么?”秦月瑶跳脚。
而后,秦月瑶与临安彼此一望。
临安的眼神迅速冷淡下来。
“听明白了?若不是因为你的人,陆公子也不会出事。”临安咬着牙冷冷说道。
秦月瑶如今也经了人事,自然知道那数也数不清的男人跟外祖母是什么关系。此刻她也别过脸不高兴道:“外祖母怎可如此说?要不是姓陆的过去扰了好事,没准现在赵晚宁已经是摄政王侧妃了。到时候摄政王府就咱们的人手,秦瑾瑶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秦月瑶也是很生气。好端端的,姓陆的去凑什么热闹。
临安冷冷地瞥了秦月瑶一眼。
到底是积年的威势,秦月瑶顿时偃旗息鼓,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说到底还是怪这个秦瑾瑶,运气可真是好。外祖母……”
“住口。”临安摆了摆手。“我不想听你再废话,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可是外祖母,孩儿不想住在驿站里。那里的锦被都是旧的,脏死了。”秦月瑶只以为临安是嘴上厉害,此刻娇嗔道。
没想到,临安的语气依然像刚才那样生硬。“那你自己住到酒楼去。”
“我……”秦月瑶重重跺着脚,哼了一声气鼓鼓走了。她哪里明白,临安此刻正为陆子浩伤心不已。
人到老年,知心人就越发难得了。
临走,秦月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先发脾气了。当年我母亲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厉害,护住我母亲呢?”
这些话自然被临安一字不漏地听见。
她重重地闭上眼睛,痛苦而无奈。身边侍候日久的婆子凑上来,低声说道:“公主,秦瑾瑶欺人太甚了,您该斩草除根。”
临安听言不由得苦笑。“事到如今,我还有那个本事么。我又不是月瑶,看不出自己的本事大小。”
“月瑶姑娘是鲁莽了些。”婆子轻叹。
“我老了。”临安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手里依然紧握着两根手指。她的眼窝微微下陷,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她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时光在一点点抽走她的所有气力。
然而分明,她半年前还觉得自己娇艳如二八少女。
离了公主府的秦月瑶并没有前往驿站落脚,而是一个人来到了秦府。高弼则说要去寻觅旧友,因此没跟她一块前去。
秦府里头,秦怀德正因为秦瑾瑶成亲没告知他而大发雷霆。
“你说说,这哪里还是我养的女儿!”秦怀德把身边的瓷瓶拿起,狠狠砸在地上。
苏媚吓得浑身一抖,紧紧蹙着眉头。如今似乎过了那个被欢喜冲昏头脑的时日,苏媚觉得自己此刻清醒多了。
秦瑾瑶就是秦瑾瑶,她的本事远远超过旁人。
她的命数也比常人都要好。
其实在她看来,秦怀德根本没资格生气。分明当时在秦瑾瑶名声不好的时候,第一个要甩开秦瑾瑶的人就是秦怀德这个当爹的。
如今顾修延以一封告世书挽回了秦瑾瑶的名声,又以厚厚的嫁妆将其娶为正妻,秦怀德有什么理由让人家再认这个翻脸不认人的爹。
但事情是这个事情,苏媚却不能多说。这些日子她早已看出来了,秦怀德并没有把自己扶正的意思,相反似乎好像还打算再娶一门对自己官途有裨益的正妻。所以苏媚忽然又有了一些紧张感。
好在,官场上的人似乎鼻子都灵得很,都知道顾修延并不喜欢秦怀德这位岳父,因此都没有与秦怀德进一步交好的意思。甚至,如今很多人都对秦怀德敬而远之。
这,也是今天让秦怀德如此恼怒的理由之一。
“我当初让她嫁个小吏,嫁个秀才,也都是为了她好。毕竟,当爹的哪能坑害自己的女儿。可她呢,她竟然记了我的仇,连成亲也不告诉我,害得我被群臣嘲笑。她这是做什么,是打我的脸!她简直,简直是与燕儿一个脾气!”秦怀德连连拍着桌子,连口中的唾沫星子都要喷了出来。
苏媚叹了一口气,重新拿了一套青瓷茶盏出来,用热水烫过后,给秦怀德倒了一杯茶。这样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总算让秦怀德的心绪好了一些。
“不是苏媚多嘴,而是老爷您要学着放宽心。您要想想,如今三个瑶嫁得都极好,谁不高看咱们秦府一眼。虽说会有人议论老爷与瑾瑶的关系,可谁也不敢小瞧老爷,毕竟父女两是亲血脉,慢慢也就好了。老爷的乌纱帽如今戴得高,就连摄政王也轻易动不得,老爷什么都不用怕。”
这一番话,果然让秦怀德平静不少。是啊,他这患得患失的毛病始终也没改。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六品小吏了。
二人说着话,宝音前来报信,说是月瑶回来了。
秦怀德不由得蹙眉,棱角分明的脸上怒气可见。
苏媚赶紧劝道:“老爷不能再发火了,如今月瑶是寒漠皇后,您对她发火,可就是得罪了寒漠。”
秦怀德一怔,随即重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竟不知,我是该恨她丢人,还是该夸她有出息。”
然而没等秦怀德纠结,秦月瑶已经进了门。看见苏媚在旁边,她细长的眉毛拧起来,朱唇冷冷道:“苏姨娘过得倒是不错,瞧着人都胖了一圈。不知午夜梦回,是不是还能想得起我娘亲?”
她恨苏媚在自己面前苦苦演了十几年的戏,让自己一直觉得苏媚是真心疼爱自己。直到那日在府尹处状告母亲,秦月瑶才知道这个女人的两幅面孔。
被自己熟悉和信任的人背叛,痛苦往往是成倍的。
苏媚其实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月瑶,此刻不由得苦笑拜道:“月孤娘娘赎罪,民女当初也只是顾念曼瑶。慈母之心,如今皇后已经做了人母,定然能理解。”
“哼。”月瑶拿鼻孔出气。如今她真不想回秦府,处处都是母亲当年的影子,而背叛了母亲的人却还好好活在府里。
秦月瑶没有让苏媚起身的意思,而是看着站在苏媚身侧的秦怀德道:“父亲气色也真是好,看来这枕边人是一直都不缺。”
秦怀德心头有些火气,但不敢发作。
好在,秦月瑶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十分自然地坐在最上首的圈椅里,她抬眸道:“行了,苏姨娘,你平身吧。寒漠的月孤皇后,也不是你们大厉的,知道你不想拜。”
秦怀德眉目冷清道:“怎么,还轮到你教训姨娘了?”
秦月瑶拿手帕压了压鼻子上的粉,呵呵道:“那我倒不敢。从小母亲就教过,让我敬重父亲和姨娘。”
提起何氏,秦怀德对月瑶的愧疚多了几分。“月儿,过去的事咱们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秦月瑶心头冷笑,面上却点点头。
她这次回来,要收拾的人可不止秦瑾瑶一个。
另一边,因为婚房已烧,所以秦瑾瑶和顾修延索性暂时搬到小秦府去住。小秦府安静雅致,小桃几个又早已退去,房内便只剩春日风声。
沐浴过后的秦瑾瑶用锦缎包着湿发,轻盈的纱衣下是简单的碎珠月白长裙,容貌惊艳地仿佛是刚从水中走出的一朵芙蓉。
顾修延一身白衣坐在桌案前,见她进门,随手撂下手里的书。
“手上不是有伤,怎么还在看书?什么书这么要紧。”秦瑾瑶问道。
“史书罢了。”顾修延随手将书扔进地下的书筐里。
那本书的一角刚好被秦瑾瑶看到。
似乎是自己新出的话本?
不过秦瑾瑶并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替他把眼前的书案整理好。秦瑾瑶右手上的伤不算深,包扎后也不影响一举一动。
顾修延坐在对面,忽然开口,语气沉沉:“秦瑾瑶。”
“嗯?”秦瑾瑶听他语气不善,不由得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