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闹够了,许意浓在客厅停下,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叉腰喘气,叫唤远处仍精力充沛、乐此不疲的纪乐愉,宣告结束,“stop!不玩了不玩了,姑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
纪乐愉继续躲闪在各个房间,像个永动发电机蹿上蹿下,一脸不信地控诉,“姑姑你骗人,等我过去了你就把我抓住的!”
许意浓伸手招她过来,“姑姑不骗你,姑姑怎么会骗你呢?”再看了眼时间,“快过来了,赶紧洗澡睡觉去了,不然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纪乐愉嘴巴翘老高,反驳,“我爸爸才不会收拾我呢!”
许意浓运动过后的气息好不容易顺缓下来,“知道你是你爸的小公主。”她盛情邀请,“那么小公主,赏个脸吧,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去洗澡了,再过会儿就能上床睡觉了。”
纪乐愉看她一脸诚恳将信将疑地走过来,刚靠近却被许意浓眼疾手快地抓住抱进怀里狂挠她痒,一脸得意,“哈哈,小东西,这下抓住你了吧!”
纪乐愉浑身被她挠得痒得不行,一边尖叫一边踢腿挣扎,可哪里是许意浓的对手,她大喊,“姑姑你太坏了,太坏了!”
“姑姑吃的饭可比你多多了,你这小机灵还不如我小时候跟你爸斗智斗勇呢。”许意浓凭一己之力把纪乐愉扛抱去了洗手间,“给我乖乖洗澡去。”
到了浴室,她在淋雨间和浴缸中徘徊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自己更方便给乐乐冲澡的浴缸。
她把乐乐抱放进去,卷起袖子和裤腿拿起花洒先试了试水,等水温调适中了她让乐乐坐下去开始她冲洗。
“要抹香香。”纪乐愉才冲了一会儿就开始叫嚷,她所口中所说香香是指沐浴露。
许意浓正往手中倒着儿童洗发露,两手揉搓着打出一些泡往乐乐散开的小毛头上温柔揉着,“先洗头,冲干净了再抹香香。”边说边用手往乐乐额前一遮,“来,闭眼。”
乐乐听话得照做,许意浓用花洒浇了点儿水在乐乐头上,随后给她轻柔按摩,虽然已经刻意放缓了力道,还是不大放心,“乐乐,如果觉得头皮被抓疼了,你要及时告诉姑姑。”
乐乐欢腾地吹着手上的泡沫,声音在一片蒸腾雾气中显得软软糯糯,“知道啦姑姑。”
给纪乐愉洗完头,许意浓伸手去拿毛巾给她擦干,却发现并不在浴室里,是自己刚才忘拿了,她冲干净手,叮嘱纪乐愉,“姑姑去阳台收下浴巾和衣服,你待里面不要乱动啊。”
“嗯嗯。”纪乐愉把头点得贼快,还在那儿兴致勃勃捣腾那满浴缸的泡沫。
许意浓擦干手独自去了阳台,她收着已经晾干的换洗衣物,顺便把表哥表嫂的也一并拿了,拿浴巾的时候她发现一共有三块,大小也差不多,疑惑地朝浴室方向问。
“乐乐,哪条浴巾是你的啊?”
没得到任何回应,她不由抬了抬声,“纪乐乐!你的浴巾……”
话还没说完,从浴室里传来一阵嘈杂,先是“哗啦——”再“哐咚——”一声巨响,许意浓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一僵,紧接而来的是乐乐的尖叫与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意浓心中猛然一凛,迅速扔下手上的所有东西拔腿往浴室冲。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心脏怦怦往嗓管直涌。
只见浴缸里满是掉散的瓶瓶罐罐,一片狼藉,而乐乐跌躺在里面,头朝里,只能听到哭声看不到面部。
应该是她自己去拿沐浴露的时候滑倒了。
许意浓胸口里像拧了一团麻,心摄不已,是她大意了,浴缸沾了洗发露更加打滑,她不该把乐乐安置在那里洗澡,更不该没冲干净泡沫就留她独自一人在里面出了浴室。
“乐乐,乐乐!”她唤着乐乐,第一时间跪在地上想要扶起她。
听到她的声音,蛰伏趴在一侧的乐乐哭得更凶,她抽抽噎噎,“姑姑,我,我疼,疼,好疼。”
许意浓即将要触碰到她身体的手悬空,焦灼问,“哪里疼?告诉姑姑你哪里疼?”
“手,我手动不了。”
“哪只手?”
“右手。”
许意浓一看,正是此刻被她压在身底的那只手,她不敢随便动她,仰头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先镇定下来,待呼吸稍有匀缓,她告诫自己要稳住,继续问乐乐,“除了右手还有哪里疼?”
乐乐依旧趴着一动不动,闷哼,“头。”
许意浓心再次一沉,乐乐摔倒的时候她不在身边,她生怕是头部磕撞在了哪里,一时间头皮发麻,担惊受怕,但她在乐乐面前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她安抚她。
“没事的,你不要动,姑姑现在就叫救护车,我们去医院。”
可乐乐毕竟还是个孩子,肉体上的疼痛让她变得脆弱不堪,害怕胆怯,她哭哭啼啼地重复,“我要爸爸妈妈,要爸爸妈妈。”
许意浓继续哄,“好,姑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这就打。”
她把浴室里的暖气打足,不敢懈怠地从客厅找到自己手机,先拨打了120,打完后她拿着浴巾回到乐乐身边将她盖住,接着再打给表哥纪昱恒,但他没有接,要给表嫂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是王骁歧发来的【?】
慌忙中她指尖触及到那消息提示,界面一下跳进了微信对话框。
上面还有一条十分钟前他针对她刚刚加班时所要资料发来的未读消息。
【这个是你要的模板,你先查看一下。其中d列填写功能位置码的名称,上次你们说未来要和零件名称统一,目前大概有多少名称是能统一的?】
耳边依旧充斥着乐乐的哭泣声,不断撞击着她高度紧绷着的神经,她哭一声就像在拉扯那根弦,弹回来后再拉,循环往复,只要到达一个着力点就会难以负荷,全盘崩坏,将所有维系的努力付之一炬。
手机屏幕上那两条消息现在对她而言如同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只有顶部的王骁歧三个字异常醒目,她呆呆望着,动作开始不受大脑约束,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语音通话,等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想掐断却来不及了,那头已经接了,是一如既往的客套。
“许总?”
“不好意思王经理,我按错了。”许意浓快速说完就要挂,但乐乐的哭声已经通过听筒传了过去,她手指刚放到红色的取消键上,他突唤一声。
“许意浓。”
这一声让许意浓指尖一顿,他又问,“你在哪儿?”
那个时候的许意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他,她吸了吸鼻子,仿佛是潜意识里做出的开口动作。
“在我表哥家,我侄女在家摔倒磕着了,整个人现在不能动。”
他问,“家里只有你们两人?”
“嗯。”
“120叫了没?”
“嗯。”
“叫多久了?”
“有几分钟了。”
“还没来?”
“嗯。”
“把定位发我。”
许意浓握着手机的掌心顿然收紧,那头又重复,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定位发我!”
乐乐的呜咽声不绝于耳,她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也满腔的翻腾绞疼,呼吸仅同于窒息,没有多犹豫,将定位发了过去。
王骁歧到的比120要快,两人在门口对视片刻,他凝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当即开口,“孩子呢?”
许意浓撑扶在门框,顾不上诧异他是如何做到短时间内从公司到达表哥家的,赶紧告知,“还在浴室。”
“你先给她套件大人的衣服,再用浴巾包裹好抱出来,抱的时候小心点,别碰着伤口,不等救护车了,我先送你们去医院。”
许意浓点点头,刻不容缓地照做。
重回浴室,许意浓小心翼翼将她抱起,任凭那些水珠与泡沫打湿自己,“乐乐,你忍着点儿,姑姑带你去医院。”
乐乐很乖,一直强忍着疼,许意浓先给她套了一件她爸爸的衬衫,扣扣子的时候她才发现乐乐的右侧额头上青了一大块。
顷刻间她鼻息深重,罪恶、愧疚、自责三感全然交织在一起凌乱不堪地在身体里张牙舞爪。
“是不是碰到一下就疼?”她哽着嗓问。
乐乐仍旧不能动,只能用哼哼声作答,许意浓抓紧时间用浴巾和小毯给她裹严实,期间乐乐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簌簌掉落,泪珠掉落在许意浓手背,像针源源不断地戳在她的皮肤上。
可她深知自己现在是乐乐唯一的依靠,只能紧咬牙关,努力克制那不由自主在颤动的双手,“不怕的乐乐,姑姑这就带你上医院,现在就去。”
她动作轻柔地抱她出了浴室,一直站在门口的王骁歧已经帮她取消了救护车并按好了电梯。
电梯里,一直在捱疼的乐乐低声啜泣,许意浓不停地安抚她,她披散的长发垂下遮挡住了苍白的脸颊,却遮不住抱着乐乐的那双颤动手臂。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乐乐身上,王骁歧蓦然伸手从她怀中将乐乐接抱过来,“孩子给我吧。”
许意浓抬头木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整个人却跟僵住了似的连个谢谢都说不出口。
随着电梯到达底楼的提示音,王骁歧抱着乐乐争分夺秒地疾步往外走,许意浓紧随其后。
到了车旁,王骁歧停下脚步回眸寻她。
“车钥匙在我外套左衣兜,麻烦你拿下。”
许意浓并不认识他的车,突如其来的止步让她差点撞上他,她以为他要让她开车,迟疑道,“日本交通方向是反的,我还不太能在国内开车。”
王骁歧将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尽收眼底,将身子往车身更加靠近一些,解释,“我现在不方便腾手开车门,你手触一下车把手就能解锁。”
许意浓恍然,伸手随意碰了一道门的车把手,“嗒—”一下,车立刻解了锁。
王骁歧让她先上车,然后欠身将乐乐轻手轻脚送进去,在许意浓怀中安置好,再替她们拉系好安全带,他靠过来的时候许意浓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一颗慌乱杂跳的心渐渐平稳了些。
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外面被关上,许意浓再看着他从车头一闪而过,速度进到了驾驶座上。
王骁歧车速开很快,车子奔驰在马路,此刻正是a市的夜生活开场,车流不息且一路都有红灯。
他往车镜里看了一眼,许意浓全程低头注视着孩子,一直紧握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忧心道歉,自责无比,“乐乐,对不起,是姑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乐乐躺在她怀里泪流不止,心有惦念,“爸爸妈妈呢?”
“我再打给爸爸妈妈好不好?他们很快就会到的。”许意浓去掏手机,左摸右摸发现匆忙中自己将手机落在了浴室里,根本没带。
王骁歧不知何时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递送给她。
“用我的吧。”
“谢谢。”许意浓伸手接过,她率先给表哥打电话,输入进一串号码后,屏幕上立刻弹跳出一行备注。
【哥】
她一愕,目视前方的王骁歧却像洞悉到了什么,遽然开口。
“我没换过号码。”
许意浓没做声,继续自己的动作按下了拨通键。
此时纪昱恒正有一个重要应酬,打到第二次那头才接通,听到女儿受伤了,他立马跟人打招呼出了包厢。
“怎么回事?”他到走廊上问许意浓。
许意浓在她哥面前秒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酸涩干诘,毫无底气,“我给她洗澡的时候没注意走开了一会儿,害她滑倒了。”
电话那头有明显的沉重呼吸声,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更让许意浓大气不敢出,侄女一向是表哥的心头肉,自小捧在手心,可她却在他和表嫂忙碌的时候辜负了他们的嘱托与信任,因为一个疏忽让乐乐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挫败感在无声中冲卷而来,即便她平常再要强这个时候又有什么用?连简单地照看个孩子都没做好,表嫂临走时她还信誓旦旦跟她保证的放心,最后却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