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
南笳其实尝不大出这些茶叶的区别,相对而言更喜欢绿茶,就拿了一盒碧螺春。
洗净一只瓷杯,投入茶叶,等水烧开,冲入开水,将茶盏往周濂月跟前轻轻一放。
周濂月低头看了看,“这是好茶,不能用这么沸的水泡,过熟会失去风味。”
话音一落,南笳便伸出手,预备倒了重泡。
周濂月将她手一挡,“不用。就这样吧。”
南笳在他对面坐下。
周濂月喝着茶,许久没出声。
南笳很难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因为他单单坐在那儿,就有种光耀其室的意思。
好半晌,周濂月才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地问她,“在剧组适应得如何。”
“还好。”
“下一部想演什么题材。”
南笳看着他笑。
她豆青色的吊带外面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针织衫,那质感很柔和,像茸茸堆积的雪花。
周濂月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什么?”
“我感觉你好像是认真要把我培养成女明星。”
周濂月不置可否。
室内好安静,投在地上的夕阳光越拉越长,将要越过移门的位置,伸展到他们脚下。
南笳托腮看了会儿,回神时发觉周濂月在打量她。
她刚要开口,他说:“关店。陪我去吃点东西。”
周濂月的车就停在附近。
等熄了明火,关了电源,锁了门,司机也已经把车也开到了书店门口。
南笳伸手掩了一下皮裙的下摆,弯腰钻进车里。
周濂月的车似是永远有一种干干净净的香味,像是崖柏,闻起来舒适熨帖。
这个时节,关窗有些浪费,等车起步之后,南笳将车窗打开了。
风把发丝吹乱,她伸手捋了一下,不由感叹,“真好。”
周濂月目光转向她,“嗯?”
“我说,秋天真好。”
“为什么?”
“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北城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不喜欢北城?”
“不喜欢。但秋天还不赖。天气比南方好,在南城不会经常见到这么瓦蓝的天。”她瞥了一眼周濂月,看不太出来他是不是对这话题感兴趣。她一直觉得跟他很难聊天,虽然并不怎么了解他,但人都一种底色,是她跟人第一次见面的一种直觉。
她觉得周濂月是沉默的灰。
在沉默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沉默。
安静了好一会儿,倒是周濂月先出声:“晚饭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南笳顿一下,“蟹的季节到了么。想吃蟹酿橙。”
周濂月掏出手机,似是给谁发了一条微信。
车开到了上回那地方,周濂月的私人“餐厅”。
天已经黑了,整栋楼灯火通明,或许是因为上回那极有仪式感的亮灯,使南笳对这里的灯火有一种异样的迷恋。
好像人就是会迷恋一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南笳跟着周濂月进了屋,穿过走廊来到上回的茶室。
有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女孩过来沏茶,不用南笳特意观察,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孩的一边袖管是空荡荡的。
等女孩走了,南笳浅啜一口茶,低声说:“许助告诉我,在这里工作的或多或少……”
周濂月平声说:“你是想问周浠的事?”
南笳意识到“周浠”是周濂月妹妹的名字。
他过分敏锐和洞彻,能轻易听出一句话背后的一些逻辑,但南笳没有这个意思,“……别误会,我没有想刺探你的隐私。只是恰好想到了这件事而已。”
她自发地做了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不说话了,免得坏你的规矩。”
哪知周濂月淡淡地扫她一眼,倒是主动提及:“她性格很内向,不喜欢跟外人相处。”
南笳笑笑,转过目光去喝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题。
如果外向又怎样,她并没有想认识他的妹妹。
而且,好像也没有把自己的情人介绍给家人的道理吧。
南笳上次来的时候六神不宁,没怎么仔细观察过这间茶室,这回环视一圈,架子上一尊瓷器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一座假山,拿黑色的玉石雕刻的,远看栩栩如生。
南笳撂下茶杯走过去。
近距离看,一座陡峭山峰,山间有长条形的凹槽,山底也有个盆行的凹陷。
周濂月一直坐在原处喝茶,看着她研究了好一会儿,没研究出什么名堂,预备放弃的时候,才懒散地站起身。
南笳觉察到周濂月也走了过来,回头看了一眼。
刚要往旁边让,周濂月伸手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搭了一下,她停住,周濂月则抬手,打开了旁边搁板上的一只木匣子。
周濂月自匣子里取出一个子弹大小的东西,紧跟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银色打火机,划燃。
南笳这才知道“子弹”竟然是熏香。
周濂月将“子弹”宽的那头,放置在玉雕的山的顶端。
片刻,一股白色烟雾顺着凹槽缓缓往下流动,并最终填满的山底的盆形凹陷。
分明是气体的烟,却像是液体的水。
一川瀑布飞流直下,并冲入一汪泉水之中。
精巧的小玩意儿,南笳莫名觉得开心,“这是什么香?还可以倒流。”
“就叫倒流香。”
南笳伸手,从木匣子里又取出来一颗看了看,宽的那端底下有个孔,烟雾就顺着孔朝外散溢。
有香味缓缓弥散,沉静的木质调子。
周濂月注视着南笳。窗户没关,外头风吹进来,让她身上这件白色针织外套上的细小绒毛,微微起伏晃动。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去拦截那烟雾,似乎想确定那真的是气体。
烟雾绕开了她的手指,继续往下流淌,她飞快晃动手指,直到一霎彻底打乱了烟雾的流向,这才笑了一声。
周濂月伸手要去搂她,有脚步声传来。
他收回手,抄进口袋里,转头淡淡地睨一眼。
来的是服务生,通知他们可以移步餐厅了。
餐厅在走廊的另一侧,没做任何吊顶,头顶的房梁直接露出来,显得高而开阔。
正中摆放一张非常宽大的木质餐桌,和茶室的茶桌是一样的,整块老木剖开,形状不规则,很有野趣。
这样大的餐厅,却只坐两个人。
服务生布置好餐具之后便远远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毫无存在感的仿生机器人。
一会儿,厨师亲自将一道蟹酿橙送了上来。
南笳留意到厨师的右手少了一根食指。
厨师放下餐盘,笑说:“这菜繁琐,周总要是再晚一声让许助跟我打招呼,今天就怕是吃不着了。蟹也是刚送到的,阳澄湖的鲜货。这蟹原本清蒸最适宜,做蟹酿橙倒有些浪费了。”
厨师颔首,“二位慢用。”
等人走后,南笳笑说:“看来是我暴殄天物了。”
周濂月倒是不以为然,“给人吃的东西,吃高兴了就行。”
南笳拿勺子舀了一小勺蟹肉送进嘴里,尝了尝,停顿会儿,“还可以。”
周濂月看她一眼,“你这评价标准有些严苛,陈师傅以前做国宴的。”
“我爸是厨子,以前每到秋天会给我做这道菜。是我对他的菜有滤镜。而且……”
“而且?”
“我能说实话吗?”
“嗯。”
南笳笑,“这餐厅太冷清了,吃什么都容易没食欲。”
周濂月不置可否。
一会儿,又上来一份薄荷牛肉和龙井虾仁,周濂月都没怎么动筷。
直到后来端上一碗莼菜汤,他才肯赏光喝两口。
这顿饭让南笳吃得要胃绞痛,心理层面,她宁愿跟陈田田吃二十元一份的张亮麻辣烫,起码有热乎气。
吃完饭,他们又回到茶室。
南笳不知后面什么安排,也不问。服务生送上新鲜西柚,她倚着茶桌一点点剥出果肉,送进嘴里。
片刻,南笳注意到周濂月在看她,便回看过去,“你要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