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只笑。
“你方才为何撞我刀?”秦骅走到桌边,蹲下身提起刀,不轻不重地叩在桌上。
顾皎睁眼说瞎话:“我不过是怕远之控制不好,伤了你自己。”
秦骅褪着袖子:“嗯,你的身子骨弱,我举刀是颤巍巍的,准头也差些,是我考虑不周。”
顾皎松了一口气,比起夫君,秦骅之于她更像是父兄,她往日在父亲面前也是这般如履薄冰,宛如小吏对着上司。
秦骅并非是暴虐之人,对她多有礼待,更是相貌堂堂,按理她不会这般惧他,只是风言风语多,总是说承天府秦使君冷酷无情,是燕京有名的酷吏,一身拷问手段,绝招是一手“剥纱”。
他会把嘴硬的犯人的皮肤全削下来,片片薄如蝉翼,地上堆一层轻纱般的黄白皮肤,犯人露出红肉,却不死,还能吊在水牢中苟延残喘三日,最后活活疼死。
她第一次听时只当是谣言,朝中对武官多是偏见,更别说承天府专司朝中要员监察,缉拿直授皇命,多少官宦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秦骅不通人情,更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捏造事实不足为奇。
可听得多了,难免会潜移默化地当真,有次秦骅回府,进了她屋子,她从卧房出来,一挑帘子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三个熏炉都盖不住。
她当即退了几步,秦骅把匣子递给她,顾皎避了下,秦骅稍愣,放下东西便走了,自此甚少回府,偶然回来过夜,也宿在妾室屋中。
直到前些日子她生辰,秦骅才来见她一次,宴上甚给她体面,送了株一人高的南洋珊瑚,又戴了镯子,让她大为感动,本想着已然冰释前嫌,谁知今儿一睁眼,出了这般乌龙。
“怎么不说话了?”秦骅收起刀,他颇为不爽,这身躯弱得离谱,平日里养尊处优,未曾锻炼,怕是不能自保。
武学奇才威远伯从未受过这般委屈,不知道身体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他下定决心要日日晨练,早日能把校场上的青铜鼎当蹴鞠踢。
“没什么,你昨日吃酒了?我头疼。”顾皎顾左右而言他。
“昨儿案结,底下放纵了一番,我被拉着吃了不少酒。”秦骅拿了粒醒酒丸,用热普洱溶了放在顾皎面前,“吃了就好。”
顾皎都不记得自己房间里还有醒酒丸,她吃了汤,外面来报,说是老太太回来了。
“不要露馅。”秦骅叮嘱。
顾皎挺起胸膛,郑重地点头。
第3章 彼之蜜糖 老夫人在家,自然都是去……
老夫人在家,自然都是去福寿堂用膳,日头上了中天,已是午膳时间,逐月也来请二位去福寿堂。
“此事先放在一边,去用膳了再议。”秦骅说。
秦骅往外走,顾皎忙拉住他:“你便这样出门?”
秦骅低头打量了一番:“这有何不妥?”
“远之这身好看,但母亲喜欢我穿胭脂色,首饰要用金步摇的那套头面,百子千孙的圆簪更是不能少,”顾皎请秦骅坐到妆镜前,“前儿母亲赏了一条珍珠链,颗圆饱满,要戴着去拜谢。”
“螺髻太素,母亲不喜欢,京中也不流行,平日里最好是元宝双刀,典雅华贵,并不繁复,若是去赴宴,自是凌云朝六,又有惊鹄牡丹,那时便要请妆娘子来。”顾皎手巧,不一会儿就绾了个抛家髻,在正中镶了朵绒花牡丹,金珠铰的蕊,鬓角垂着金步摇,发髻插了支百子千孙的金圆簪。
秦骅看着镜中顾皎双手翻飞:“你这是怎么做的?怎的一下子就绾好了?也教教我。”
顾皎笑道:“远之不用学,我这手都是从逐月那儿学的,让她给你绾发就好。”
语毕她又柔声道:“说不定咱们不过今儿换了一回,明日就换回来了,远之学这个没用,你且放宽心。”
秦骅没说话,任由顾皎打扮。
昨夜下了雨,湿气未散,怕水气泡坏了绸缎古董,小轩窗都未打开,屋中置了屏风纱帘,难免遮光,梳妆台旁点了蜡烛,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楚。
顾皎盯着烛光微眯眼,拿了一套胭脂色的四破三裥裙,外罩竹青立领褙子,春寒料峭,架子上挂着一雪白的狐绒披风,也被顾皎拿来给秦骅穿上了。
外边吹着冷风,顾皎却不觉得冷,秦骅的身子骨强健,身上一年四季如有火炉般炙热,顶着寒风也无畏。
“等等,穿了披风再走。”秦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皎还是不适应听到自己的声音从秦骅嘴里出来,她没回身,肩上一暖,秦骅已把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多谢远之,我真不冷。”顾皎说着要脱下来。
“走吧。”秦骅沉声说,按住她的手。
顾皎把披风揪起来一看,是她那件茶色鸳鸯锦,她觉得老气,从未穿过,倒是配秦骅。
往后走,穿过九曲廊桥,从芙蕖园过去,过两间青瓦院子,丹楹刻桷的福寿堂赫然坐落在眼前,福寿堂是座二进老楼,连着两侧的小佛堂,种着松柏潇湘竹,大门上挂着一幅对联,上书“晚景弥坚松柏寿,老身嘉康佛手福”。
进了院子,是面八仙祝寿的白玉影壁,砾石池子中水平如镜,春夏时池边养着仙鹤,今年三月却还寒风瑟瑟,仙鹤养在暖房中,未放出来,院中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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