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舍不得花钱让她去瞧郎中,却总是催她生孙子,有时又去巷子口的神婆那里求个不值钱的符,叫她喝下去。
赵大嫂平日里都会乖乖喝符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将符纸点燃放进碗里化成水后,又倒了。
她取出一个粗陶碗,将娘家送来的虾皮装了一碗,这才趁着夜幕道:“娘,我去瞧瞧夫君怎的还不回来。”说罢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
恒夫人正念叨着这房东却是个吝啬的,就听见外头有敲门声,钱嬷嬷开了门,就见一个头戴青布头巾的青年妇人。
她端着一碗虾皮,笑道:“我是这户房东的大儿媳妇,今日收到你们端来的菜着实好吃,特意端了一碗虾皮送过来。恭贺邻居乔迁。”
钱嬷嬷忙将她迎进正堂,端上来五色果盘,她陪恒夫人说了会话。
恒夫人见她虽然衣裳简朴,说话却进退有度,眼睛也清明,并不东张西望,有一副庄重样子,心里倒有几份欢喜:“平日里若得了空,便来寻我说话。”
赵大嫂应了下来,恒夫人正聊到如今到了临安,往来人手不足,正要雇些帮厨的事。
赵大嫂便心里一动:“不知我可去么?”
恒夫人一愣,赵大嫂便捏着裙角:“实不相瞒,我娘家不富裕,夫君又不得婆母喜欢,如今也赚不了几个银子,便想学些菜式也好为以后分家打算。”
恒夫人沉吟:“如今我家给帮厨一个月开五百文的工钱。不过,你要是来,倒要你婆母家人愿意才好。”她虽然人善些,可并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万一赵家自己闹起来,岂不是带累了曼娘?
赵大嫂便道:“也好,我回去问问家里人。”实际上心里清楚,赵夫人天天嫌弃她没个进项,巴不得她能出去赚钱呢。
待她出去,曼娘便有些不解:“娘为何帮她?”
恒夫人叹口气:“你中午送过去的吃食,若是赵家有心回礼怎么会等到晚上才回礼?”
“何况赵大嫂等灶房里收走虾皮还要拿走陶碗,若是赵家人都知道,她大可等明日再来拿。”
“娘的意思是:赵大嫂自己背着婆母回的礼?”曼娘猜测。
“可不就是,听她说在婆家什么都做,也是个苦命人。”恒夫人叹道。
待到第二天,赵大嫂便装作不经意问婆母:“娘,我今儿买菜遇到了恒家仆人,那边说他们酒楼雇帮厨呢,一个月可得五百文,我有些想去,您觉着呢……”
“五百文?”赵夫人一听就有些心动,“我带你去谈条件。”
赵二嫂有些不情愿:“娘,我们还没分家,您好偏心,先叫大嫂出去赚钱。”她一盘算,这大嫂不在,家里那些杂活岂不是自己来干?
“这有甚偏心的?我务必叫他们把你大嫂月钱交到我手里。”赵夫人越想越合适,这个老大媳妇乡下出身,官话都学了好久,在家要吃要喝,倒不如去恒家还能赚些钱回来。
如今老三在学堂每日里可花费不少银钱哩!
赵二嫂一看不对,又忙道:“娘,我们赵家毕竟是皇亲,岂能抛头露面做这种事?”
“你嫂子姓夏,又不是我们赵家血亲!有什么干系?”赵夫人早盘算得清清楚楚。
赵大嫂心里一凉。可到底还是有数,她早就看清了婆家一家人嘴脸,如今盼着的是早日分家,月钱拿走没关系,她若闲暇时学些酒菜的做法,以后或许可以自立门户开个小食摊,到时候也能支撑起自己的小家。
于是赵家人这么一博弈,最终决定让赵大嫂往恒家酒楼里去做帮厨。
赵夫人也说得清清楚楚:“恒夫人,以后这大嫂的月钱都与我便是。”
恒夫人一愣:“这……为何不给她本人?”
赵大郎先大大咧咧道:“我家还没分家哩,家里赚几许钱都要交给我娘。”
赵大嫂咬咬唇:“是哩。”
曼娘听家人说了赵大嫂举止,倒觉得这是个可交之人,便有心帮她一把:“赵大嫂第一次做,不比我家那些熟练工,只能给她四百文,不然难以服众。”
又叫丫鬟掏出四百文:“赵夫人若是不愿,这桩事就此罢了。”
“等等!”赵夫人可舍不得这些银钱,当即拍了板,“四百文就四百文。”
一桩生意皆大欢喜,只有赵二嫂想到自己从今往后要做家务,心里郁郁不得劲。
赵大嫂就此来了恒家酒楼做活,她干活麻利,话不多说,性子也温顺,很快便与酒楼里的女眷们和睦相处下去。
等月末的时候,曼娘便拿出一百文交给她:“还有四百文给了你婆婆,剩下的便给你。”
“这……”赵大嫂惊喜不已,又是感念曼娘恩情,“东家,多谢你。”
曼娘将一提溜铜板合到她手里:“你且收好。”
赵大嫂千恩万谢收了银子,又拿回去交给海棠:“还请海棠妹子帮我保管。”
“嫂子为何不自己收着?”温玉暖眨巴着大眼睛不解。
梧桐摸摸她脑袋:“嫁了人便又许多不便之处,等你大了便明白了。”
海棠摇摇头:“我以后一定不嫁人!”她家世代是做账房的,海棠爹就在恒家商队上做账房呢,是以有爹娘疼爱,一点都不想嫁人。
“哪能不嫁人呢?世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赵大嫂笑得无奈,“我当时比同龄姑娘嫁人晚了半年,我弟弟弟妹就天天在家指槐骂桑,村里人也指指点点。”要不,也不会不打听清楚就胡乱嫁到临安赵家来。
温玉暖摇摇头:“少东家就不嫁人!”
赵大嫂一愣。
温玉暖就道:“曼姐姐谁也不怕,谁嘲笑也不理会,就不嫁人!还开着这么大的酒楼,管着这许多男人,我以后要像她一样!”
她童言稚语惹得账房里笑声不断。
转眼到了三月上旬。
今年却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试,士子们都要往观桥贡院去引试。引试三日,士人在贡院里坐足三日,吃喝拉撒都在贡院。
有巡廊的军卒举着笔墨纸砚、点心菜肉、泡饭之类在檐下卖1,有余钱的士人便可掏钱买些,没余钱的也无妨,自己带冷饭团子点心都可进去。
反正有八厢太保巡房,又有军卒在门口搜身,只要你不带进去舞弊之物便可。
三年一次的大比,各省不下万人都要骈集于京城,京城里热热闹闹,商家们也摩拳擦掌要赚一笔银子。
巡廊的军卒们借此也可也赚一笔钱,毕竟这时候卖多贵都有士子愿意买单。
临安还兴起了一句俗语“赶试官生活”,专门指这些游山玩水四处吃喝玩乐的学子生涯。
有这么近万人的大主顾群,曼娘自然也认认真真筹备了起来。
她先在贡院和国子监附近售卖起了“高中路菜”,是将路菜中适合考试时吃得食物单独挑出来。
有薄皮春茧包子、炙焦馒头、蔓莆包糜子甜糕这样的主食,选的都是容易拿取不掉渣的。
有云梦豝儿、姜豉肉片这样的咸肉,不容易坏掉,本身也容易存放。
还有璎珞茶花糕这样的甜点,一口一个,能放个三天不坏。
都装在小小的红漆点心盒子里,又雅致又精巧,重点是食物毫无异味,极其适合在科考时候拿出来吃。
这却独树一帜,学子们在临安城赶考,还从未见过有商家专门准备考试时候的菜品。
一般商家也就准备些酒肉让他们在科考前后吃,却很少有人专门准备考院里的食物。
一来嘛这考试非同小可,要在里头关三天,万一食物损坏使得别人拉肚子,只怕会被砸招牌。
二来学子们一般都自己准备菜品,为的是求妥帖。便是备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是以曼娘这“高中路菜”推出来便被临安城不少商家所不齿:
“瞧这生意做得,简直是利欲熏心。”
“等她考试后就知道了,到时候带进去的食物放馊了,说不定官府还要来问罪。”
“到底是年轻,且有的绊呢。”
这样的话语不绝于耳,石榴听了外头的话,进来先劝自己家娘子:“娘子,这些人在临安城这许多年,他们都不做这生意,我们为何铤而走险?”
曼娘笑而不语,只逗弄自己家小丫鬟:“且等开试后自然知道。”
“哎呀娘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顽笑。”石榴撅起嘴,“到时候被官府抓走可如何是好?”
曼娘捂嘴一笑:“到时候官府抓的也是我,你急什么?”
“您!”石榴说不过她,急得泪花闪,又去搬恒夫人救兵。
恒夫人一听也急了:“你这孩子胆子越发大了,贡院里吃坏了肚子可是闹着玩的?”
“怎么就会吃坏肚子呢?”曼娘耐心给娘亲讲解,“我们家的路菜,平日里那些商人卖走以后几月都坏不了,为何今日便坏了?”
她安抚恒夫人:“娘且瞧着吧,这是我恒家路菜扬名的好时机。”
果然市面上有不少学子都买了恒家酒楼的“高中路菜”,一来这名字透着吉利,二来嘛远路而来自己家带的小厮着实手艺不高,要他备这三天的菜肴着实麻烦。
而恒家的菜肴有素有荤,还写明了第一天吃什么,第二天吃什么,第三天吃什么,瞧得出来是将不耐放又美味的食物都放在了第一日,耐放些的放在了第三天。
看着也不像坏的样子。
何况那售卖的小二信誓旦旦:“客官,我们恒家路菜是给远行客商做做菜起家,几月都坏不了。再说了,若是坏了您不吃便是,再拿着食物来我店里赔钱便是。”
于是学子们便纷纷下单买了许多。
巡廊的军卒们售卖的饭菜自然不是他们自己做的,他们大都往各家酒楼转悠买了进去,自己加个高价倒卖给那些苦哈哈关在贡院里的学子们。
谁知今年他们竟然都收到一位少东家的拜访。
胡军汉便遇到这位不速之客,他瞥了眼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您是想让我买你家的菜肴?”
曼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笑道:“我是想让您出售我恒家酒楼的菜肴,但我不收你钱。”
“哦?”原本拒绝的胡军汉来了兴致。
“三天内您去恒家酒楼领取酒菜,分文不收,卖出的银子也全是您的,我恒家分文不取,您瞧这样如何?”
说不动心是假的。
只不过胡军汉是个谨慎的人,他问:“你可有什么阴谋?”
曼娘笑:“考完试后的学子肯定要在京城盘桓多日,喝酒宴饮,我恒家酒楼的名字早在科举时就映入他们心里,自然方便我家做生意。”
原来并不是无利可图。胡军汉放了一半心,可又想出新的问题:“官府规定饭菜须得检查,不能有秽物,不可使学子闹肚子,更不可夹带考题,违者轻则杖责,重则坐牢,你可知道?”
曼娘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我恒家酒楼在临安城扩张,还未站稳脚跟,怎么会自投罗网?”
胡军汉便放下了心:“那你便让我尝尝你家的东西如何。”
看来是有戏,曼娘挥挥手,自有随行的小厮送来食物。
她带的食盒里一层层抽开,胡军汉先尝尝最上面那道火腿蜜瓜。
火腿削下薄薄一层,而后柔软铺就金黄蜜瓜之上,看似不伦不类的组合,送进口中却是咸甜必备,格外开胃。
吃起来也方便,放了一枚小小竹签,正好插着吃,不用担心蜜瓜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