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不顺。
不管,她先往路边走,或许运气好能碰到一辆闲车。
季清和走到街道边,伸手准备招的士,却在一个无意间看见停在前方树荫下的黑色库里兰。她眸光一顿,定睛看向后方的车牌,那招摇的数字,全城只有那一人有。
季清和走到车旁,食指轻敲响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是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脸,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
她话未说完,白嘉树即刻冷声打断:“我路过。”
这解释很站不住脚,谁没事路过前女友家楼下的树?陈佳听见都不会信。脱口而出的话说完,白嘉树也暗自懊悔,早知道说来接表妹,或许更可信。
也不知季清和会不会怀疑?
白嘉树佯装无意朝她看去,只见她丝毫未在意他的话,而是面带焦急地和他说:“可不可以拜托你再帮我一次?”
第45章 讨厌(修)
从清和小区到机场的车程大约一小时, 较长的距离即便不堵车他们抵达时夜也渐深。航站楼里人来人往,有人离开有人进去, 像一座围城将人们聚拢。
季清和焦急地前往安检口,但入口这样多,从最左边到最右边她甚至望不到尽头。
季姝在哪里?季姝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她心提上去,却还不肯放弃,眼睛抓住每一个安检口前的长龙,认真核对每一张脸。
一次次否定的答案,令季清和的心渐入谷底。她还有话没有和季姝说的。
她脚步焦急, 甚至没有看到右前方机场工作人员推来的小车。白嘉树用力将她往左边拉时,她脚步还在往前,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他的大手扶稳她。
“季清和。”白嘉树皱着眉,看她:“看路。”
小车从她身侧经过, 擦过她的风衣边,她才后知后觉刚才的一切。
她轻声说了声嗯,又抬起眼继续看前方来往匆匆的行人。一圈又一圈的搜寻,却没看见一张与季姝、张继宇相似的面孔。
“是不是在哪里?”
突然, 白嘉树抬起手,指着c2的安检口。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中间的位置,越过隐隐约约攒动的人头, 季姝的侧脸忽然闪现。
季清和一怔。
“季阿姨, 张叔。”
季清和还在心中犹豫是否要做出下一步行动,白嘉树却以替她伸出长手,大方地呼唤着不远处的两人。
季姝与张继宇闻声,回过头来看, 见到他们时,两上皆是一愣。而后张继宇也招手,与他们应和着,只是季殊却冷漠撇过头,像是见到了不速之客。
季殊的态度在季清和的意料之内,但见到后难免又多生出了几分却步。白嘉树却忽然牵起她的手,要往前走。
“去吧。”他说:“你不是要和她说什么吗?”
季清和抬头看他。
白嘉树的眼神在炽白的机场灯光下显得亮而沉稳,在等着她的回答。看在她的眼里,一时成为一种支持与力量,赶走她心中的脆弱与不安。
是的。
她还有话没有和季姝说。
他们一起走上前,走到季姝与张继宇的面前。
张继宇怕季姝骂他的通风报信,见到两人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表情太浮夸,听得季姝冷冷剜他一眼,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是漏出的风声。张继宇见被戳穿,立刻笑得很谄媚地看季姝。
季清和也才看见,季姝如她昨日一般哭红哭肿的双眼。她心中微愣。
除了小时候因程临见过季殊掉泪,她几乎从没见过母亲哭过。原来母亲也会哭。
“什么事?”
季殊抬起眼,睨着她。
机场行人匆匆,安检队伍有序推入。
“他得了癌症。”清和说。
季殊顿了一秒才明白女儿口中的“他”指的谁,听后极其不屑的表情,从鼻中滚出一声哼。
“谁没得过癌症?”好笑。
她刚经历完那么长乳腺癌治疗期,听完并不觉程临得癌症是多稀罕,只觉得老天终于开眼一次。
“是淋巴癌晚期。”
季殊眼神一怔。
“他来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件事,这也是我自你们离婚后第一次与他见面。他来祝我工作室开业,同时告诉我他将不久于世的消息。”季清和说:“他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我也没有想过要当‘叛徒’。”
也不知是因为连串消息而震惊,还是终于意识到昨日自己在季清和工作室里的歇斯底里其实是一场误会而懊悔,季殊半垂下眼,沉默了。
随着队伍的前进,说话的时间,季殊与张继宇已站在安检门前,下一位就要到他们。地勤工作员站在入口左侧,催促着他们拿出身份证进行安检。
张继宇在一侧提醒:“要走了。”
季殊轻轻嗯了声。
她回头看了看季清和与白嘉树,目光最后在白嘉树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再抽回。
“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她转身离开,进入安检口内。张继宇还矗立在原地,心中似乎有些话要和季清和说。他看了看季姝的背影,轻叹一声气,再看向季清和。
“你母亲,”他说:“很不会表达爱。”
季清和没说话。
地勤人员又开始催,张继宇不再多言。
“你们要好好的。”
他说完最后一句,跟随着季殊的脚步进内,背影渐渐离他们愈远。
季清和与白嘉树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才离开。
去停车场的路上,季清和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白嘉树几次看她,都是面无表情,只无言着走在他身侧,并肩前行。
这些日里,禾城气温骤降,秋夜里寒气袭人。月光披在他们身上,拖长的身影为两人指路。
她踩在影子上,其实不是,是影子抬起她。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很晚的秋夜里,高二晚自习。江城突然降温降温,她身上单薄的衣服经不住秋风吹,不一会儿就打起喷嚏。
突然班主任和她说季殊来了,出门看,刚下班的母亲拿着自己的夹克站在门外。
“是不是很冷?”
季殊将夹克披在季清和的校服外。
她扬手时,季清和低头看见季殊光洁的手臂。明明她也很冷,回家却忘记给自己添衣,第一件事想的却是来送衣给她。
还有大学暑假,她与季姝吵架冷战时,她很晚才归家,却发现一贯早睡的母亲房间门缝隙还亮出些灯的余光。等她从房间转个身出来,母亲房间的灯才暗灭。她这才知晓,季姝其实一直在等她回家。
如此种种无声的爱,很多。正如张继宇所说的,季姝不会表达爱,但季清和也清楚地知道,季姝有多爱她,以及季姝为她所有的付出。爱恨交织,融在彼此的血液里,是斩也斩不断的存在。正因如此,在那样的大吵与丢脸之后,季清和还愿意来机场见她,和她解释程临的事。
“小白。”
脚步往左踏出一步,她踩住他的影子。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
白嘉树一顿,转头看她,不明白她这忽然的一句意欲何,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
虽然他们曾恋爱五年,相识时间也有十年多,但关于她的家事以及她不愉快的成长期,他仅知道些皮毛。那些是她不愿被提及的痛处,他知道,所以从未问过。
季清和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
“我想和你说说,我的曾经。”
他们找了一处安静的木长椅坐下,风掠过树丛,在上空沙沙作响。
“我妈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妈将所有人生的希望押在我身上,她想用我的存在,来让我爸后悔;想让我变得足够优秀,将我爸另一个儿子程云凯比下去。”
季清和看着前方,平静地陈述那些噩梦般的曾经。
“程云凯比我大上一岁,事事先于我,也事事胜于我。他有聪明的头脑,轻松就能拿下竞赛名次。即便最后因为临时意外,错过了考试没拿到保送资格,他也能够凭借短短的复习时期考出省理科状元的成绩。”
她当时那样的小,心智尚未成熟,却已被母亲赶上跑道。
“最开始我还能赶上程云凯,但后来他越跑越快,我因为压力,速度逐渐慢下来。妈妈很不满意。”
她最后沦为程云凯的影子,而影子主动追不上主人。
她记得季姝在她一次区排名倒退六名的月考中,指着她鼻子骂:“你这样的成绩高考怎么和程云凯比?我现在都不要求你胜过他,为什么你连与他齐肩都做不到?”
季清和的每一次落后,都变成季姝的耻辱。
怎么办?女儿好像永远都无法胜过程云凯,那她又拿什么来赢小三王梦?怎么来让前夫程临后悔?在这一场由季姝向程临与王梦发起的单向战争里,准备靠季清和一雪前耻的季姝发现自己好像将成为输家。
愤怒与羞耻变成巴掌与拳脚,纷纷落在季清和当时清瘦的身体上。伴随着这些拳脚,她慢慢长大。
在季殊理智的时刻,在不被仇恨蒙蔽的一些时刻里,季清和能够感受到爱,有时因为单亲家庭的原因,季姝对季清和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但也无法阻止季清和的心因为季姝这些年的家暴,千疮百孔。
后来她个头超过季姝,她会反抗,会阻止,季殊再也打不动她。季姝的家暴换成冷暴力,与尖酸刻薄的语言,还有极端控制欲,无死角地全方位打压她掌控她。
那样的家,令季清和觉得自己住在奥斯维辛里,在家的每一分秒都如被凌迟。
季姝用十七楼威胁她时,可曾知道她曾站在十七楼无数次往下看过,试想万次从这跳下去会怎样?
她确定她是莱维笔下那些被淹没的存在。
直到遇见王家舒。
“王家舒曾经对我很好,让我觉得世界好像还有一点意义。但他最后也抛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