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问出声,只说:“有一天何晓山突然问我,说他要是魂飞魄散了,我会哭吗?我说鬼是没有眼泪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施个幻术给你看。”
“如果我知道他给自己安排的结局是这样,我会说几句好话给他听的。”她按住了裴玉的手,然后推开,毫无生气的说:“别擦了,就这样,就当为他践行好了。”
还没等他再开口,她就问他:“裴玉,林玄直去哪里了?”
裴玉看着她满脸泪痕的脸,回道:“林家说去闭关修炼了。”
她拔高声音,气急败坏的喊:“闭关修炼?在我被何晓山抓走的时候闭关修炼?”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裴玉看着车窗外爆裂的水管和街灯,皱起眉头,“阿令,你现在需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说我成了鬼王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事的!现在又让我控制!”她像是疯了一样,愤怒的指着他,大喊大叫着,“你和那些玄门的人一样!只是想利用我!!”
“不是的,阿令,只是暂时……”他用力抓住她的手,拼命压制她因为怒火而外放的力量,艰难的说道:“只要稳定下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阿令,我们先好起来。”
“好起来干什么!做玄门的傀儡!做你的傀儡吗?!”她剧烈的挣扎着,裴玉咽下口里的猩甜,用力的抱住她,声音沉稳,“停下来,别伤害自己。”
是啊,攻击裴玉就等同攻击自己,早在八年前她就把自己出卖给了裴玉。
“裴玉。”她突然死寂了下来,在他耳边说:“我会把我所有的力量传给你,心甘情愿传给你,我不想成为玄门的傀儡。”
“阿令。”他用力的抱紧她,试图阻拦住她接下来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说过,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不会再好了,我的人生不会再好了。”她突然跳了起来,用力掐住他的喉咙,恶狠狠的说:“这都是因为你,裴玉!这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不会这样!!”
“你在胡闹什么?”他顿了下,脸上并未出现慌乱,有些斥责的说道。
裴令突然松了手,她拿起旁边的果茶,咕咚咕咚的吞咽,垂着眼睛不让情绪外露。
她只是这么稍微试了一下,只是发了场疯,她怎么就真的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慌,那双眼里的恐慌他只在林玄直的眼里看过。
在林玄直知道她恢复记忆的时候。
所以,她这惨烈的人生,真的和裴玉有关。
“……别相信裴玉,别相信他。”
“阿令,你在试我。”聪慧如裴玉,怎么会反应不过来。
从她哭,不,从进车,或许……是更前面,从她在会议上靠近他开始,她就在演戏了。
那个信誓旦旦说会相信她,说他是她唯一的亲人,说别人说的话她都不相信的裴令,利用他对她的关心,用软弱眼泪和自残来试探他。
“我不想试你,但裴玉你会告诉我吗?”她凑近来,循循善诱的说:“告诉我当年的真相,裴玉,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即便你参与了,我也未必不会原谅你。”
裴玉认真的看着他,眼里只有无奈和包容,“阿令,当年我只是受人之托,就算知道原委,那也是在许久之后,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那你在害怕什么?”她像是笃定了一样,急切追问他,“裴玉,你在害怕什么?”
他一眨不眨看着她,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质疑和愤怒,以及压抑着的怨恨,他说出了和他那张华贵从容的脸相反的话,“我害怕你恨我,阿令。”
“我为什么要恨你?”她继续步步紧逼。
“因为从你下山开始,我就和何家就做了交易。”他抱歉的看着她,带着小心翼翼,“阿令,你经历的那些都是我一手促成,我怎么不怕?”
“我怕你想起来,是我提议你成为玄门的帮手,和何晓山抢厉鬼吞噬。
我怕你突然问我你去何家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就把你带了出来,是怎么做到的?我甚至熬夜想了满腹解释的话。
“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你想起来,想起来你那八年只是一场交易,我只不过是承了别人的情,并不值得你那样感激亲近,并不值得你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阿令,我怕的有很多,可我根本不敢告诉你这些。
“你刚刚为了何晓山哭成那样,我怎么敢告诉你,那是我极力促成的?”
他低垂着脑袋,毫无仪态的弯着腰,双手紧握在膝侧,不敢抬头看她。
裴令并没有像预料的一样,叹着气说:我早就知道了,你藏着掖着做什么?裴玉,以后别这样了!
她只是沉默着,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她的迟疑而惶恐难安。
“知道了。”良久之后,她态度不明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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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下法坛之上,古老刻纹中央,男人苟延残喘的趴在地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凹陷的伤口处冒着鬼气,按说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死尸之上。
可他还活着,灰黑瞳子望着漆黑的前方,仿佛看到了光一样,冷清的面容染着笑。
“他已经出现幻觉了。”黑暗中,有人出声提醒。
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走到法坛边上,符文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地上的男人迅速转头看过来,那双眼里只有疯狂肆意的杀意,即便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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