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不妥。”师柏辛断然拒绝道,“王爷久居上京,主礼部事宜,对南下诸多事情并无所知,且路途遥远,臣以为王爷不必经此辛苦。”
“为国为民的事,本王不怕辛苦。”
“父皇身体还未恢复,皇妹该多陪伴才是。”沈慕仪说完便觉得心跳得厉害,她不用看都知道面前那对父女正用如何尖刻的目光盯着自己。
然而同时,又有一道暖融融的视线自身侧过来,沈慕仪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回定神花了不少功夫,却也没像从前那样畏首畏尾,她挺直了腰板,面对沈望如面对那般难缠的臣工一样,龙威加身,道:“朕已有了决定,这次来清泉宫,一是看望父皇,见父皇无恙,朕就放心了。二是来通知父皇,朕决定亲自南下,其余诸事朕都做好了安排。”
除却第一刻的意外,沈望很快对沈慕仪表现出的强硬深有不满,那一掌重重拍在几案上的声音不光震碎了维持在父女之间最后的一丝和平,也暴露了他内心多年来对这个害死沈慕安“凶手”的愤怒和怨气。
张娴被那一声震得心悸,身子当场软了下去。
沈慕婉见状忙去扶住,惊慌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一时间众人手忙脚乱,师柏辛却见沈慕仪黯然转身。他没有跟去,留在了清泉宫静待后续。
如此一番折腾,师柏辛离开时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他甫踏出清泉宫的门槛便听身后传来孙祥的声音。
“师相留步。”孙祥道,“恕奴婢多嘴,陛下那儿……”
“孙公公放心,本相知道怎么做,倒是太上皇……”
“奴婢明白,师相放心。”孙祥郑重向师柏辛施了一礼,目送这面容清冷的当朝丞相离去。
心中想着沈望在位时与太傅田文、丞相李恒君臣同心的情景,孙祥心底对这对尚且年轻的帝相颇为感慨,半觉庆幸,半觉可怜——沈望当初得先帝大力支持,可沈慕仪至今还在风雨中举步维艰,他只盼着师柏辛不负沈慕安所托,当真伴着这年轻的女帝好好治理这大胤江山。
师柏辛尚不知孙祥对自己有这番寄望,自清泉宫离开便直奔东宫,还当真在门口发现了沈慕仪的车驾。
马车前,正百无聊赖的汤圆儿见师柏辛来了,刚要上前去迎,却见他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汤圆儿觉得奇怪,回来问翠浓道:“师相这是要去哪儿?不是来找陛下的?”
翠浓敲了汤圆儿的脑袋,道:“师相何等聪慧,一早就猜到陛下不在东宫里,必然是找人去了。”
“你说陛下让咱们回东宫,却又不进去,眼下没了影儿,这是为什么?”
“你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给人当奴才?”翠浓从袖子里套出一块备好的干粮丢给汤圆儿,道,“吃你的东西去,话说多了当心小命不保。”
汤圆儿抱着干粮乐呵呵道:“翠浓姐姐疼我。”
他中午没吃饱,又跟着沈慕仪在长庆殿待了那么久,转眼去了清泉宫又来了东宫,早就饿了,这会儿一面吃着干粮,他一面望着师柏辛离去的方向,津津有味道:“真好吃。”
第4章 你别凶我,我怕。
上京虽已有了夏日的暑气,天光却到底不是真正夏日光长的时候。
此时日落西山,斜阳将将悬在比宫墙高一些的位置,金光铺了满天,映在东宫后头那一大片开凿的人工湖上,笼着湖边那不知站了多久的娇小身影,在地上拉了长长的一道影子。
前一刻的担心在见到沈慕仪后渐渐松弛下来,师柏辛站在原处,沉默望着逆光而立的女帝,夕阳如此绚烂,可即便照在她身上也掩不去安歇落寞惆怅。
沈慕仪放眼如镜的湖面,冷不防从后头飞出来一个石片,接连在水面上跳跃了十几下才咚地一声落入水中。
“母后没事了?”撑在沈慕仪嘴角的笑容与她眼底的笑意相得益彰,好似她从未有过不开心。
“嗯。”说着,师柏辛张开手掌,那是他方才捡的几片石片。
沈慕仪挑了一片,侧身站好,拿起石片比划了两下果断丢了出去。
同样是漂亮的十几连跳,比师柏辛丢出去的石片还要飞得远一些。
“下回不许了。”师柏辛将剩下的石片都塞到沈慕仪手中,郑重告诉她,“太医怎么说?”
“啊?”
“孙公公都告诉我了。”
“哦。”沈慕仪又丢了一片石片出去,“朕是怕你担心,而且没什么事,朕这不是好好的。”
不知为何心火蹿了上来,师柏辛盯着沈慕仪大有质问的架势,道:“若有事呢?”
他忘不掉沈慕安的死,也忘不掉沈慕仪因此落下的头痛症,这些年来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当初太医那一句“此病无法根治”。
“不会的,朕从前大难不死,这辈子都不会有事的。”沈慕仪有了心事,干脆将手里的石片都丢进了湖里,刻意避开师柏辛的视线,低着头去扯他的袖子,“表哥,你别凶我,我怕。”
十一岁之前,她都是这样叫他的,可自从回了宫,她也只有在私下不谈论正事时“酌情”唤他表哥,皆因所谓的君臣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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