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子一开始心中也甚是不满,自己作为炼神境修士,且不说高高在上,但世俗凡人也应该拿出几分尊重礼遇,而不是对着自己上上下下随意打量,如果是别处的仙道修士敢这么做,玉箫子定要好好与对方较量一番。
但现在还不是与红石城祁家闹翻的时候,玉箫子走在大路上,发觉脚下之地并不是过往世俗所见的夯土地面,而是以一种类似灰石浆水浇灌凝固之后的路面,坚硬而平坦,中轴位置上有着细微的隆起,似乎能够将路面上的雨水向道路两侧倾泻而下。
灰石道路两旁是细长沟渠,显然是作为雨天排水之用,玉箫子神识随之延伸,便察觉沟渠引向远处河谷,汇入自然流水之中。
这样精细入微的设计,在玉箫子这等人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世俗之中,要打造这么一条全然以灰石浆水灌注、还要挖出沟渠、引水归河,前前后后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红石城祁家,果然仗着祁震声望,敛财无度!”玉箫子立刻就联想到祁震,心中不住暗骂道:“若非本座久在世外,见识广大,恐怕还会被你们这等奢靡气度给吓住了!呵呵,出了一个祁震,便如此骄奢无度,这红石城祁家也是注定了要早早败亡!师尊之前还想着如何将祁家掌控在手中,这等世俗庸俗豪门,哪里懂得仙真清雅之风趣?!”
正当玉箫子在咬牙切齿、思量着如何好好一番言辞教训祁家上下,以彰显自己仙道高人掌握世间的恢弘格局,却听得一声如牛如猪的刺耳怪响,差点没将玉箫子元神震出恍惚晃荡来!
呜嗡——
一台造型奇特、诸多管线缠绕的奇怪柱体,横卧在河流西岸一片干燥地面,被各种精钢铸就的架子高台牢牢束缚,柱体末端是一圈细长密集的金铁片,绕成一个大环。
伴随这声刺耳巨响,柱体末端轰然喷射出熊熊烈焰,从橘红以至于几近纯然光明的淡白之色,蕴藏着无比凶悍、却又稳定有序的力量。
玉箫子完全不知道这奇怪的器物到底作何用途,但元神之中却生出本能的回避,似乎只要自己身处那柱体末端附近,恐怕是会被喷薄而出的烈焰瞬间焚作飞灰,就算自己御使法器,怕也无法完全抵挡,只能远远避开。
“还好还好,此等怪物所射烈焰并不遥远,只要避至百丈之外,任由我施法筹谋,有的是手段制约,祁家花费无数捣腾出这奇怪事物,根本毫无用处!”
玉箫子心中不住安慰自己,更有一股莫名自信浮现,然后开口向祁重霜问道:“这是什么事物?本座察觉此物不似以炼器之道成之。”
祁重霜苦笑说道:“阁下很少来红石城吧?自从红石城的器械学堂开办之后,世俗人工物力大开,为了更好探究其中原理,言老师约束众人不可随意施展法力来制造轮机器械,所以阁下见到的各种新奇器械,无一不是世俗中人打造而成,所以这根本就没有炼器之道在施展。”
“真真胡闹!”玉箫子呵斥一句,说道:“仙道鼎立世间以来,凭修士法力神识、运转心念真火淬炼天材地宝、感悟材质、赋予妙用,此等近道通神之法,居然被你们随意抛弃?此非自甘堕落乎?!”
祁重霜闻言,脸色一开始也有几分不喜,但随即转为淡定,解释道:“阁下修为境界高妙,自是我等世俗凡夫不可捉摸,但不知世上众生,是仙道修士多呢?还是凡夫俗子多一些?”
“这……自然是世俗凡人多一些。”玉箫子沉吟一下,将这个本无需思考的问题回答出来。
“怕不是多一些。”祁重霜转过头去,看着那台仍旧喷射着熊熊烈焰的器械,说道:“能突破炼体境、自我提化真气者,本就万中无一,继而层层递进,能修出法力神识、御风飞游天地者,又是千百中取寥寥数人,往后境界精进,一关难似一关,试问当今炼神境高人又有几许?可曾超过百人之数?”
当然没有!
——玉箫子心中暗道。
如果不是炼神境修士如此稀少,如果不是炼神境修士诸般神通远非寻常法术可比,玉箫子身居这不足百人中的一员,哪里会有这般自高自傲的底气?对于玉箫子来说,他甚至觉得这百人之众还显得有些冗杂了,让自己能够表现施展的范围太过狭隘。
祁重霜不知道玉箫子的思考,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仙道修士不过人间中九牛一毛,世俗凡人又无仙道修士那等超凡伟力,那自寻出路、大开物力以解自困,这并无行差踏错吧?”
玉箫子作为德充符最得意和着重培养的门人,当然了解法不轻传的道理和原因,加上天赋资质所限,世俗凡人永远要比仙道修士多得多,更是要比成就高超的炼神境修士多出无数倍。
仙道修炼不可回避的一个局限,就是对修士自我升华与拔擢,并不能直接让世间众人一同体会与享受,虽然部分仙道修士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差别的存在,才能够体现仙道修士的重要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荣。
“可是如小道友你这般修为,又何至于自封步伐在这片世俗之中?”玉箫子说道:“不往中州那诸多仙道宗门去说,就是如今的天南之地,亦有上佳奥妙的传承。”
说出这话之事,玉箫子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叫做祁重霜的年轻人,在仙道修炼一途上,天资根骨一点都不差,过往未曾在天南之地听闻此人名声,想必是近几年来才修炼有成。
玉箫子可是听说过那流光真人的大弟子并不是什么修为超绝的人物,这样的人指点修炼想必也及其有限,而如今短短数年时间,祁重霜便有周天境界,若有正统的宗门传承指引,怕不是罕见的俊才?
联想自此,玉箫子不免为雪渊门的未来开始设想。虽说玉箫子个人成就已然不凡,但注定自己未来要执掌雪渊门,就不得不为宗门传承做好准备。而这其中,发掘门人弟子的才能、接引世俗才俊拜入门下,都是对未来掌门的要求。
玉箫子如今也已经是炼神境修士了,虽说在德充符门下,但是早早就有收徒传法的资格,只不过近年来忙于开辟洞天、稳固宗门道场,所以少有收徒的念头。
但是今天看见祁重霜,玉箫子立刻就反应过来,祁重霜此子必须牢牢把握得住!
尤其是今日看见红石城内外这等乌烟瘴气、割裂仙凡,几乎不将仙道尊长放在眼中的无知眼界,让玉箫子生出一种“务必好好加以矫正”的想法,当然,如果能够好好将祁重霜培养起来,作为自己的弟子门人,未来红石城祁家不还是落在自己的手里了吗?虽然此事尚未实行,但玉箫子已有几分自得性情,好似事事尽在掌握之中。
至于听见玉箫子的暗示,祁重霜淡淡一笑,说道:“能得言老师的指点,晚辈深感侥幸,只想躬身侍奉老师与家族长辈,仙道长生非我所求,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仙道乃众生明灯、为世人引航,哪里能这般轻视?”玉箫子心中一急,语气也变得严苛起来,俨然就已经将自己当做祁重霜的师辈尊长一样,说道:“你想想看,你们祁家之中不也出了个祁震?如今他在中州仙道已然是威名赫赫,旁人不说,他不就是你们家族子弟钦慕的标榜吗?”
“确实。”祁重霜并没有否认,说道:“堂兄威名,即便远在天南之地的我们都不时能够听闻,家族之中也有许多人想跟随堂兄的步伐。正是因为如此,我觉得家族之中慕求仙道的人已经足够,也用不着多我一个,守好家中这份基业,莫让离家子心忧,便是我等莫大成就……至于此等器械之便,说到底也是为了更好守护家业罢了,别的太多太高,我不敢多思多想。”
听得祁重霜淡然却不加丝毫遮掩的语气神态,玉箫子即有欣赏爱才的心思,又觉得不耐烦躁。
像祁重霜这种根骨上佳、悟性一流,更是有着不偏不倚的心性,最是适合作为宗门传承的托付之人,玉箫子作为炼神境修士,高傲性情难以磨灭,固然有几分易受意气蒙蔽,但元神透彻清明,世事总能看清,更何况与切身相关的宗门传承?
“话不能这样说。”玉箫子解释道:“你若仙道成就突出,岂不是更能护持家业兴旺?若不是你那堂兄祁震,红石城祁家焉有如今这般气象?”
说到这里,祁重霜倒是有几分迟疑,沉吟半晌后说道:“这……如今红石城内外之兴旺变化,着实也与堂兄有几分关联,但真正主导这天翻地覆般的变革,却不是堂兄刻意为之的,阁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祁重霜此话并没有任何的错误,即便是祁震身在此地,也绝对不会承认如今红石城的演变是自己主导。
固然祁震统合了天南世俗与仙道的联盟,但祁震早就预料到,即便没有自己,类似的统合也一样会出现,只不过祁震出手更早,也免除了一系列天南仙道的争斗,才有如今的平稳安定,才会有雪渊门顺利创立。
至于红石城如今格局,祁震就真的没有参与多少,无非是留下一片安定,让祁家与言机枢自行施展拳脚,以祁震的心境,祁家的兴衰存亡,多多少少已不放在眼中,如果祁家能够借此良机兴旺起来,此等福运是祁家人自己争取而来的,祁震给不了、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