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走,是因为戚霖对如何解妄心还没有头绪,他放心不下,又担心林熙之和慕容赋等唯利是图情急之下会对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月九龄和戚霖不利,所以才留到现在。
如今既然决定了先解毒,那这边就没他什么事了,出去了或许还能想些办法,困在这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没想到林熙之防他至此,不仅要给他种蛊,还要让个小尾巴跟着——如果他敢向外界透露关于月九龄的消息半分,岚津就会立即催动他体内的蛊虫,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林国师。
但如今月九龄与戚霖都在他手上,君子笺也是羊入狼群,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日君子笺来到山腰小院,想与月九龄道别。
深秋时节,虽说南疆的林木依旧葱郁翠绿,但山上的风已经有了凉意。
月九龄已经解了两次毒,因为妄心深入血脉,所以每次完解毒,她的身子就会变得更加虚弱。
此刻站在院外已经需要披狐裘,整个人看上去瘦得形销骨立,让人痛心不已。
君子笺走进院门便看到这样一副情形——月九龄明明在盯着院里的桃花树看,视线却没有焦点,心不在焉。
她本该正值盛开怒放的年华,如今美则美矣,却像一朵开放到极致、随时都会凋零的桃花,毫无生机。
君子笺在门口站了片刻,他如今尚未离开林熙之的地盘,还没被看得那么严——岚津被叫去嘱咐所有他可能会犯的忌讳事项,好随时能当机立断地取他的性命。
护卫都守在院门口或暗处,院里的侍女都被屏退,应该是月九龄不喜,从前她虽然也不爱热闹,但却不是这种封闭式的,而是喜欢自己安静地看着别人打闹,嘴角总是噙着浅笑,不像现在……
君子笺眉心拧得更紧了,抬脚走了过去。
直至走到月九龄身边,带着男人本身的压迫感,她才似有所觉地偏头,便看到——
妖孽男人俊美的脸庞不再吊儿郎当,眉心的褶皱很深,平添了几分戾气。
谁都没想到,曾经自诩红鸢楼头牌的君子笺有朝一日会从一个嬉皮笑脸的风流公子,摇身变成忧郁稳重的君台主。
月九龄眨了眨眼,目光有了焦距,也猜到了君子笺为何过来。
两人坐在院里的石椅上,君子笺本想与往常一样以玩笑开场,可是刚抬眸便触及她鬓边的雪色,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只得咽回肚子,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虽然林熙之试图蛊虫控制他,但一旦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便不受那么多限制了,那个少年侍卫虽然天赋异禀,但到底势单力薄,叫人拖上一拖,他还是能往外传递一些消息的,如果她想带话给顾墨玧……
“不用。”月九龄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君子笺闻言错愕,他以为她会很想告诉顾墨玧消息的。
月九龄确实很想顾墨玧也很担心顾墨玧,但她不能为此让君子笺拿性命冒险,如果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联系顾墨玧,就算无法相聚,至少要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
可是她没有,她暂时想不到周全的法子。
“我从未将你当作下属,朋友之间到这份儿上已经够了,谢谢你在这里陪了我快一年。”
她不知道君子笺得知自己是前朝遗孤,是聚鸢台的“主人”后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看作能随意使唤与牺牲的棋子,而是朋友。
听她说起“朋友”二字,眼神复杂,随即敛下凤眸,隐去了情绪。
在得知月九龄就是他父亲生前一直在找的少主,聚鸢台如今的主人时,他的心情是五味陈杂的。
一方面,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将太多注意力放在月九龄身上;另一方面,他的身份是暗卫,他可以是主子的刀或盾,可以做她的眼睛或耳朵,但唯独不能是她的另一半……
尤其是她已有倾心之人,也与那人修成了正果。
所以从她成亲的那一刻起,他就努力地摆正自己身为暗卫的身份,不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而她还是那样善解人意,一眼就洞穿了他心中所想。
月九龄想了想,这些跨越了百余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于是便对他说:
“聚鸢牌令不在这里,就当是我做主收回了。从今日起聚鸢台不再受制于任何人,维持现状也好,解散也罢,你与分堂主商量着办吧。”
君子笺再次愣住,他怎么都没想到,月九龄自己身处险境,想的不是让他想办法营救或里应外合地配合,而是要还他,还聚鸢台自由。
这就是朋友?
明明一起掉入火坑,她费尽心思地将他这个朋友推出火坑,自己却在坑底等死!还让他跑得远远的不要管她?她把他当作什么了!
君子笺一时间又气愤又心酸又感动,眼眶竟然发热……
“主子,你是不是对暗卫的使命有什么误解啊?”
这是君子笺在把聚鸢令牌交给她之后第一次称呼她为“主子”,月九龄微微一怔。
然后就听他低声且郑重地说:“暗卫只会为主子而死,没有恢复自由一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真挚,或许之前君子笺会很想摆脱“她的暗卫”这个身份,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比庆幸自己还有这个身份。
君子笺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脸上却面无表情,只是让她放心:
“既然你不想聚鸢台多管闲事,那我便不管,但你的安危存亡,聚鸢台绝不能袖手旁观。”
话已至此,再说便矫情了。
月九龄便没有多言,只是对他说了句:
“一路顺风。”
君子笺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想到这次离开再见不知是何时,“你……”他迟疑着开口,嗓音暗哑,“也要保重,我会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