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风起云涌,遮住本就不明亮的月光,这时一声惊雷响起,天际划过一道厉闪,将夜空撕成几块参差的碎片,仿似一道嶙峋的疤痕烙印在沉沦的琼霄之上,而那道闪电也在一瞬间的恍惚之中照亮了斑驳的云中大城,天与城之间冲向彼此的两方人马混战在一处,好似两条无法相溶的河流交汇在一起,纠缠交汇卷起无数泥沙湍流。
在近千名修行者的撼天鏖战之中,无论哪个声名显赫修为精深的前辈高人也无法比别人突出更多的光彩,所有人都融汇在一起,被各色光芒种种玄奇奥妙的法宝诀咒吞噬在其中,只能在天边不时闪过的雷霆之下露出一张或者狰狞或者愤怒的嘴脸。
飞驰的法宝围绕着庞大的妖兽,暴怒的大妖甩动粗壮的巨尾,在青黑色云气的笼罩下时而露出一抹隐晦的狰狞。
喊喝声咤时响起,嘈杂不堪,劲风呼啸极光骤作,所有人的叫嚷被一声声远播的沉雷压过,双方修士一经交手,变好似两柄同样锋利嗜血的利刃刺向了对方,刀出血落。
霎时间每一次雷鸣闪烁,每一次骤然的光芒闪亮天际,都有人或者妖从天坠落如雨,有的掉在沧帝城上有的则直接从云层中坠入下方的山峦之中,摔成肉泥,而那些掉在沧帝城中侥幸不死的也大多会被追杀而来的对手杀死。
拼杀声凌乱的夜空,法诀呼啸轰鸣,不断击落在阴云间疾驰飞奔的修士和妖族,这一夜无论正道还是邪道,无论人类还是妖族,也许是太多的修士也许是风雨惊雷太过凛冽,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沧帝城下某个角落,一群惊惧的女人躲在半截倒塌的石塔下,这些人大多是沧帝城的女婢奴仆,当年司徒月蝉的两个贴身近侍鸣儿和响儿也在其中,两个女人如今都已不是少女,只不过修行者的生活让她们还面貌如昔。
鸣儿对响儿说,“你说咱们是该盼着家主大人他们赢,还是盼着姑爷他们赢?”她口中的姑爷自然就是柳知返,整个沧帝城也只有她们两个一直这么称呼他,在司徒月蝉确定和柳知返在一起之后。
响儿想都不想白了鸣儿一眼,说道,“你这些年遭遇的白眼还不够吗?咱么两个缩在月蝉院都快变成两个老姑娘了,还不是因为那些人看不上小姐和姑爷,说心里话的话----”她附耳低声说道,“我是希望姑爷他们赢得,不过我就是害怕那些妖族打赢了之后万一不知道咱们两个和姑爷的关系,将你我杀了吃了,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鸣儿回头看了看和两人同样缩在这里的其他婢女,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时忽然瞥见女人堆里有一老一少一幼两个男人一个男童鬼鬼祟祟,鸣儿仔细一瞧,那老的长的有些猥琐,正在那儿自言自语。
便听他喃喃自语叹道,“不行呀不行,柳知返这小子脑子里面全是拧巴筋。”他仰头看着从空中不断坠落的修士和妖族,摇头叹气,“这些正道人士也强不到哪儿去,两方仇深似海,指望他们联手对付帝释伞恐怕是不可能了,再者说-----就算眼下能阻止帝释伞集齐所有圣器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哦----”
“嘿,老家伙,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意欲何为!”鸣儿呵斥道。
缩在老头儿身边的两个姑娘冲鸣儿挤挤眼睛,有些警惕地说道,“这位老先生和这位少侠挤在这里很久了,一直往我们姐妹身上蹭,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的大爷,只要他们不伤害咱们,挤挤就挤挤吧!”
鸣儿眉毛一拧,圆溜溜的眼睛在那老头儿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又一眼盯住他身后正在仰头望天,满脸凝重的男人,只见他白脸皮,三角眼,一双八字眉有些滑稽,只是此时脸上满是愁容,手中一柄折扇在胸前不时扇动。
鸣儿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易统锋!”她脱口而出。
易统锋听见声音回头看去,他也是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婢女,曾经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你是----司徒月蝉的女侍!”
“你们不上去和那些人拼命,和我们这些女人躲在一起干什么?”响儿目光狐疑有些鄙视地瞄着易统锋和元淳罡说道。
元淳罡哼了一声,拿出大烟袋点了锅烟,一边抽一边说,“小女子懂个什么,老夫正在思索事关天下兴衰,人间存亡之要事!故此不得已才和你们躲在一处,莫要以为老夫是贪生怕死,哼!”
响儿撇撇嘴明显是不信,元淳罡也没多和这两个不再年轻的婢女多说,只是抽着烟袋若有所思,想了良久才说了句,“看来得想想别的法子了!”他苍老的面孔在呛人的烟气中有些模糊。
只是周围的婢女们被烟呛得咳嗽,纷纷投之以白眼。
“柳魔头,你恶贯满盈,今日你死期到了!”
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恶狠狠地吼了一嗓子,但听见的人都知道这一声正气凛然的咒骂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但因为紧张和畏惧以至于声音有些颤抖,然而他口中的柳魔头柳知返却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他一双眸子完全盯在了人群之中那一个白发老者身上。
古苍天,杀死司徒月婵的真正凶手。
古苍天杀了司徒月婵,而柳知返杀了古青衿,一个杀了自己最器重的继承人,一个夺走自己最珍爱的女人,两人都是彼此不共戴天的仇敌,因此当柳知返那双呆滞如死鱼一般的眼睛看向古苍天时,他仿佛有所感也同时转头望了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在一起,柳知返无神呆板的眼睛骤然间迸发出无尽凶煞之气,面色淡然的古苍天也同时气势骤变,一层阴翳的杀机漫布于苍老的脸孔之上。
“古苍天!”
“柳知返!”
二人同时向着对方走去,柳知返眼中除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匹夫外,其余的修士,喧哗的厮杀和天边闪过的惊雷都变得模糊了,那名咒骂怒喊的修士举着一只大鼎法宝奔着柳知返砸了过来。
柳知返本能地抬起手中刀,一道血色的刀罡冲天而起,一瞬间闪烁过后,鼎碎人亡,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攻击自己,仿佛是手中的饕餮刀自己劈向那名修士。
他稍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认出被自己一道劈成两截的修士是丹阙宗的一名丹师,他转过身继续朝着古苍天走去。
而更多的正道修士则是看见柳知返面色阴沉拖着一柄大刀堂而皇之地从自己面前走过,于是有更多的人喊喝一声祭出手中的法宝,胆大地则直接拎着法宝兵刃扑了上去。
柳知返不知自己挥出多少刀,他眼角的余光只看见饕餮刀上煞气似狰狞的魔爪从扑来的那些修士身上一扫而过,随后血光冲天,一柄凌厉的宝剑隔空而来,柳知返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中在想着什么,他只是感觉有一种战斗的本能催使他抬起饕餮刀然后转动了刀锋。
那柄宝剑叮的一声被饕餮刀挡了回去,然后刺进其主人的喉咙,男人捂着脖子缓缓跪倒,柳知返从他身边走过,低头看了一眼,“青云剑派?”
那修士翻起一双涣散的眼睛盯着柳知返,“你杀了我所爱之人,今日不能为她报仇---做鬼-----”他一句话没说全,柳知返已经随手挥刀,将他的头颅劈飞了出去。
柳知返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经杀过那人的所爱之人,他杀过的年轻人不少,而每个人都有他所爱之人或者爱他之人。
古苍天看见人群中向着自己走来的柳知返,他早已古井无波的心中再一次泛起滔天的怒浪,他从未像恨柳知返这样恨过一个人,他恨柳知返并且无法释然的是,像他这种出身卑贱的山村小子,长相平平的呆板奴才,凭什么能杀死自己最看重的长子,凭什么他能胜过从小受正宗大派传承万千宠爱的正道侠少,又凭什么他能让自己二儿子古霜凛为之疯狂的司徒月婵对其倾心,凭什么这样一个心地阴毒,行事仅凭自己喜恶而不管顾天下无辜之人的邪道恶贼能有今天的修为。
古苍天觉得一定是苍天无眼,才让这小子得了势,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替天道纠正这个错误,他既然名叫苍天自然要代天行事。
“古苍天------”这时在群妖之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一只体形庞大的黑狐冲了过来,跳到他面前张嘴便吐出一口妖炎,古苍天瞥了一眼黑狐,不屑哼了一声,“苍鹭山的余孽?”
他抬手冲着黑狐一指,一道青色的剑气从他双指之间疾驰而出,黑狐的妖火被剑气穿透,黑狐硕大的身躯也被从中间刺穿,那黑狐哀嚎一声向后倒去,化作一个赤裸的银发男子,他倒在地上手还奋力往前伸去,“古苍天,你灭我全族,你------”话未说完,身体便消散只剩下一具骨架。
“狐之岚!”一声悲愤的尖叫震死了十余名正道修士,死去的狐妖竟是苍鹭山的狐之岚,见族人狐之岚被杀,正在鏖战的灵雅仰头发出一声尖啸,唤出数十大妖如潮水般涌向古苍天,但却只见古苍天指间剑气来回扫荡,那些强大的大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它们坚若金刚般的妖躯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哀嚎声不断,满地残骸肚肠。
这些大妖都是五州大地各处高山老林中得道多年的妖王,每一个实力都不弱于一般的门主掌门,然而却被古苍天随手几指剑气如撕碎纸张一般扯碎。
古苍天何时有了这等修为,难道在这短短几年只见他的修为竟然精进了数倍?
见十几只大妖眨眼间惨死,其余妖族也都暗生怵惕,再不敢轻易靠近古苍天,灵雅脸色阴沉如水,原本秀美的脸庞也变得有些狰狞,隐隐之间白皙稚嫩的脸蛋儿竟然长出一层白色绒毛,整张脸也变得有些像一只狐狸的面相。
她双手十指如钢刀将面前一名人类女修士撕成两截,带着满手鲜血走向古苍天,然而古苍天却背对着她,在他眼里似乎只有柳知返才配做他的敌人,狐灵雅刚走了两步,面前便是人影一闪,一名青衣道袍的长髯中年人拦住了狐灵雅。
“好个妖狐,老夫吴道子来会会你!”
狐灵雅看了看中年人,声音沙哑道,“也好,先杀了挡路的!反正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柳知返和古苍天终于面对面走到战场的中央,二人身后留下一条血路。
柳知返上下看了眼古苍天,讥诮笑道,“没带九嶷剑来就敢和我交手?”
古苍天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一笑,“教训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还用得着动九嶷剑吗?”
柳知返哼了一声,“像你这么无耻的老贼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没带九嶷剑?你骗的了谁?刚刚杀死那些大妖所用,难道不是九嶷剑的威力?虽然我不知道你将它们藏在了哪里,但今天我一定能杀了你!”
古苍天哈哈大笑一声,“知道我有九嶷剑的力量还这么自信?”
“我有预感,今天赢得一定是我!”柳知返说着,身上黑气漫布,凝化成一层黑色的鳞片,他双眸也变成了血红色,饕餮刀上伸出一团触腕刺进柳知返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