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项司雨到了上雒县,投宿在驿馆的柴房。早晨醒来,吃了稀粥馒头,正要继续赶路时,阿红已到了她跟前。项司雨摸了摸阿红,把冷了的肉包子喂给阿红吃。一人一驴一剑又踏上旅途。
越往西走,沿途城镇越少。项司雨想,小城镇穷苦,人不多,富户也就几家,去哪儿说书啊?怕连活着都艰难。既然洛阳不宜再待,不妨去西都长安碰碰运气。项司雨便重操旧业,白天赶路,晚上露宿时,就生一团篝火,对着阿红练习说书。阿红是有灵性的驴子,如果项司雨说的故事无聊,阿红就会昏昏欲睡;如果讲得精彩,他就津津有味听着,说到故事高潮处,阿红甚至会用前蹄踢啦着地面,仰天发出阵阵嘶鸣,就像鼓掌喝彩一般。项司雨先把《五女拜寿》习演了一遍,后又练了《聊斋》《济公》。项司雨又琢磨着,怎么依六界风俗修改其他故事的细节。既有了正经书,项司雨也琢磨一些讽刺文,如《儒林外史》《老残游记》,但怕听众不喜,故只练着,还不曾说过。其余长篇,如《叁国演义》,人物众多,又与六界风俗迥异,怕不好理解;好理解的是《水浒》,但《水浒》要讲到完结,篇幅也太长,只能拎出原着中的精彩段落;《西游》就更不好讲了,因为六界之中,真有一个天界。当年天界盛时,诸神并不介意人界编造的关于神的故事传奇;可五界逆天之战后,天界之势日薄西山,对人间故事越发敏感,时不时就能听说天界逼迫人界取缔掉这些书。
项司雨练了两个时辰,有些疲累,便倚靠着阿红睡去,全然没有注意到树梢上停驻的乌鸦。
倒是天证,待项司雨熟睡后,从项司雨的布袋子里化了出来,成了人形。乌鸦见状,飞到了天证面前,毛驴阿红也醒了。
乌鸦说:“你们怎么想的?竟不催促项司雨尽快前往昆仑山。”
乌鸦出了声,声音虽轻,但天证和阿红听得分明。
阿红说:“我不愿,他不愿,项姑娘亦不愿。”
乌鸦说:“天证已入杀道,他如今煞气,于凡人有害。她现在尚能活蹦乱跳,过两年被煞气缠身,就会缠绵病榻。早些送她去万仙盟拜个门派,还能强身健体,多续几十年的寿命。”
阿红说:“此事我有应对之策,无需阁下操心。”
天证对乌鸦说:“你怎么又回来了?监视个小姑娘好玩吗?”
乌鸦说:“我监视的是你。”
天证冷哼一声,不言语。
乌鸦说:“劝她去昆仑山吧。妖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保她活到一百岁,也保神界在这一百年内不会为难你。”
阿红说:“我们的情况,你一路上不是没见到。穷得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如何去昆仑山?”
乌鸦沉吟片刻,面前白光一闪,只见阿红的驴蹄边凭空出现一大袋金子,阿红赶忙用驴蹄把金子扫到怀里。乌鸦说:“天证就算了,你一个男人,居然蹭一个小姑娘的吃喝,还叫她大晚上抱着你睡觉。”
“她乐意,我乐意,哪轮得到你不乐意?”阿红道。
乌鸦冷哼一声,扑扇着飞了起来,在上空盘旋一周,说道:“自己小心吧,别把这位也弄得自杀了。”
第二天清晨,项司雨醒了。天证在她的布袋子里安安静静待着,阿红也半睡不醒的。项司雨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继续上路,前往西都长安。
西都长安是个繁华之地。一来,上古杀神后裔、也是人界叁大世家之一的西都白氏世代在此,守护西都长安不受妖魔鬼神四界侵犯,是故长安局势一向稳定;二来,这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来往商旅众多,商贸业很繁华,光是进出城门就有八个。项司雨牵着阿红从青龙南门入,刚进城门没出叁米,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男子拦住了项司雨。项司雨看他眉宇英朗,却摆出一副无良奸商的讨好笑容,看着特别别扭。
“姑娘,看你是外地人吧?”
项司雨本还狐疑,转念想天证在身边,倒也不怕什么,便说:“是啊。”
落魄侠士笑着说:“您初到长安,多少人生地不熟,我这儿有份长安地图,还有对长安的风物介绍,能让您心里有个底。”
项司雨问:“多少钱?”
“五十文。”
项司雨说:“太贵了,没这么多钱。”
“那……四十文?”
项司雨偏头问:“十文怎么样?”
落魄侠士瞪眼了:“十文还不够我画地图的成本呢!”
“你画的?”项司雨问,“给我瞧一眼。”
落魄侠士拿出地图来。地图是麻袋的底,碳涂得线,材料很粗略,画得却很细,长安城的结构、区位、药铺等位置都清晰明朗,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布衣能够画得了的,倒可以买一张。项司雨说:“十五文。”
“叁十文。”落魄侠士说。
项司雨说:“二十文吧,就这样说定了。反正多的钱我也拿不出来。”
落魄侠士一怔,咬咬牙:“二十就二十。”
落魄侠士要把地图递给项司雨,项司雨却不接,睨视着他,问:“你不是说,还要给我大致介绍一下长安城吗?”
“你二十文买了我的地图,还要我介绍?”
项司雨一扭头:“不然我就不买!”
落魄侠士气结了,瞪着项司雨,顺了顺气,说:“好,看你是个女子,本大侠不和你计较。”
落魄侠士指向不远处一幢九层高的灰瓦红漆楼,牌匾上写着“迎宾客栈”四字。
“那是迎宾客栈,有些游方的学子、侠士、富商和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都住那儿,修仙者也常往那出没。房钱一天一吊,住一个月会打个八折,刚好十两。看你一个女孩子,和男人们一起往下九流的旅馆里去太危险,可以去求那儿的老板娘,让她给你睡柴房。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附近到处都是下叁滥的旅店,你可以住那儿,可对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太危险了。”
项司雨疑惑地瞧了落魄侠士一眼,又细细打量着。落魄侠士手上有茧,虎口有小疤,像是不经意被利刃划开的口子,应该是老伤疤了。他身上衣衫灰扑扑的,唯右肩肩头,有一条干净的白线,看上去是什么东西的绑带。落魄侠士颇不自在,瞪了瞪项司雨:“看什么看?再看加钱。”
“你既然和那儿的老板娘很熟,为何不求她借你点钱,好渡过难关,却把兵器卖了在街上卖地图?”
落魄侠士一下面色涨红,小声喊道:“你说什么?什么我卖了兵器?谁和那儿的老板娘熟了?”
项司雨虽不明所以,可见他反应,像是戳到他的痛处。项司雨笑说:“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别往心里去。”说着,项司雨掏出二十文:“这是钱。”
“我不卖了!”落魄侠士说。
“你确定?”项司雨说,“你不卖地图,又给我滔滔不绝介绍了这么多,算起来是亏本生意啊。”
“那算白送你的!”落魄侠士说,“我的地图只卖有缘人。原来乐意卖你是看你跟我有缘,现在不乐意卖是因为咱们两没缘分。”
项司雨说:“那我五十文买了,如何?”
“不行。”落魄侠士气势如虹,“六十文!”
落魄侠士要价六十文的气势,就跟要价六百两一样。项司雨不禁笑了,掏出六十文给了他。
“慢走不送!”落魄侠士大喊道。
项司雨开始考虑,是花点钱去住小旅馆,还是去迎宾客栈求老板娘收留。项司雨是觉得,能不求人,还是不要去求人的好。再说了,迎宾客栈多有修仙者,项司雨去那儿,跟羊入虎口似的。
天证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对项司雨传音说:“摸摸口袋,里头有一两金子,去迎宾楼住吧。”
项司雨一怔,还有些不敢置信,稍稍一摸,果真有个坚硬的、元宝形状的金属块。项司雨想跟天证搭话,可她好好在大街上走着,忽然把手伸进布袋子里写字也太奇怪了。项司雨便忍住了。
天证又说:“迎宾楼看似危险,却不会有人料到我在那儿,你大可放心。”
项司雨被天证说服了,便去银号兑钱。银号伙计见项司雨穿着简陋的粗麻布衣,便有些不耐。直至项司雨拿出金子,说要换钱,才愣了愣,怀疑是不是小偷。伙计一边老老实实满脸堆笑的给项司雨把金子换成了五十两白银、九吊钱及八十四文,一边跟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项司雨也没注意,把五十两白银一锭一锭往兜里揣。按说,兜里放了这么重的银子,应该会鼓胀沉重起来。可银号伙计见项司雨把五十两银子都揣进布兜子,却不鼓不胀,还是轻盈盈地,便重新打量起项司雨。看她穿得破旧,八成也是个修仙者,再不济也是什么江湖游侠的学生徒弟,惹不起。又赶忙向旁边人摇了摇头。
项司雨带着阿红,前往迎宾客栈,开了间黄字房入住。刚进屋,还没等放下包裹行李,一个中年的女跑堂大婶就跟进来,一边给项司雨擦桌子铺床,一边笑眯眯地问:“看您打扮,应该是哪位仙家吧?眉清目秀,气态也灵动,真是招人喜欢。”
项司雨心里警惕起来,面上却笑说:“我不是什么仙家,只是寻常人而已。多谢招待。但我得休息了。”
“是是是,妹子,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啊。”大婶堆笑着走了。
项司雨坐在床上,靠着软枕,手伸进布兜子对天证书:怪怪的
天证传音道:“迎宾楼是西都白府为招待来往宾客所设,此地现任主人是白府的二姑娘白绰约。她们见你是生脸,自然会有探问,安安心心住一晚,不要招摇,明日就走,也没有什么大碍。”
项司雨又书:去哪儿
天证传音道:“昆仑山,升仙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