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把心里的矛盾和秦洛讲了讲。秦洛年纪虽小,已懂得一些道理,喜欢大人和她商量事情,询问她的意见。而她也很能理解人的苦衷,做出一些让步。
“姨,我看府里有一片好大好大的竹林,我们去那里挖,好吗?”
“好啊。”
竹海在府内西侧,离主院不远,一有风吹草动,薛采能在半刻钟内跑回来,便欣然同意了。
话音甫一落地,早已退场的林星云从窗口探进脑袋,笑容贼兮兮的,“洛儿,为父没骗人吧。你薛采姨姨那么宠你,肯定会答应带你去城主府里的竹林挖笋的。”
薛采捏了捏秦洛小鼻子,好笑道:“好啊,原来早就惦记上我家竹林了。”
“可不是嘛。秦府东西两片竹林已经被这个小东西翻过七八遍,挖不到新鲜的,只能来打你家的主意。”林星云冲秦洛招了招手,“洛儿,你薛采姨姨都同意了,还等着干什么?”
秦洛扭着身子从薛采膝盖上滑下去,两只手同时拉薛采,把她从凳子上拔起来,催促道:“姨,快点!笋变成竹子就难吃了。”
薛采一面走,一面回头望崔珩,见他如寻常一般安然躺着,稍稍定了定心神,跨出门槛,把房门轻轻合上。
到了竹林,秦洛大方地把自己带来的铁铲分了一把给薛采。她力气小,知道找青绿色的毛尖,或泥土被拱破的地方,但往往挖出一个浅浅的坑,就要找林星云或薛采来帮忙。
林星云紧跟着秦洛。
薛采偶尔自己挖几个,偶尔过去帮个忙,比较随意。渐渐地,林星云和秦洛走出了她的视野。反正人还在这片竹林里,时不时能听见秦洛指挥林星云挖笋的声音,薛采到不担心。
她找了一片干燥的地方,坐在竹子落叶上,短暂休憩。目光落在不远处已经冲破土壤的尖尖上,薛采打算挖完这最后一颗就回去看一看崔珩。
不然,心里总七上八下的。
如此思量着,薛采走了过去,刚挖了一铁铲,一双黑色的软靴突兀地停在了她的眼前,挡去了大半的阳光。
薛采头也不抬,边挖边道:“林星云,你让一下,没瞧见我正在挖笋吗?秦洛呢?你怎么丢下她跑过来了?”
黑色软靴不动。
黑色软靴的主人也不搭腔。
薛采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她提到林星云时,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蓦然变得阴沉冰冷。这样的举止,多么贴合某人的性情。
可预感越是强烈,薛采越不敢抬头证实。
两人静静地僵持了良久,皆维持最初的姿态,像是入了画,一动不动。
薛采终于忍不住了,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默默做好了迎接失望的心里准备。万一不是,也能忍住泪,不让自己太难堪。
可除了他,薛采委实想不出还有谁会耐着性子,与她这般较量。
她的目光从黑色软靴一寸寸攀爬到对方脸上,那清隽的面庞仿佛融化在了日光里,如此梦幻飘渺,可望不可即,像一片薄而透明的影子,大概用手指碰一碰,就会碎成闪亮的银屑。
薛采呼吸明显窒了窒,其实在看清他的衣着时,就笃定了心里的答案。
“崔珩!”
长久的仰望结束了,薛采跳将起来,搂住崔珩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崔珩,你醒了!太好了,我好想你。”
崔珩托住薛采,四目相对,面带不确定问道:“我昏睡期间,似乎发生了不少事。”
“是啊。这里风大,真怕这风会把你刮跑。我们回房去,我细细说与你听。”泪水在薛采眼眶里打转,笑意也从眼眸中流泻而出,一个冰凉的满是怜惜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薛采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崔珩的嘴唇在微微发颤。
“薛采,我们成亲了对吗?”崔珩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话全是黄粱一梦。
人一醒,梦就消散。
薛采重重点头,“那是当然,我可不想当食言的小狗。你睡着不醒,但有那么多人作见证,你是赖不掉的。所有的仪式我们都完完整整走了一遍,你不知道,那一日真是累人。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嫁人了。”
崔珩在薛采唇上惩罚似的咬了一口,“既然嫁给了我,还想再嫁给谁?”
薛采只是笑,把崔珩的脖子搂得更紧一点,“相公,我在你这城主府呆惯了,不想挪窝了,自然是一辈子都赖定你了,赶都赶不走那种。”
“你再叫一声。”崔珩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称谓,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感到愉悦。
“再叫一遍吧?”他近似央求道,“我的好娘子。”
薛采把脸埋进崔珩肩窝,笑着叫道:“相公,相公。”
声如蚊蚋。
虽然成亲将要一年,但还是第一次面对清醒的崔珩,如此喊他。崔珩昏睡时,薛采能镇定自若地侃侃而谈,讲的内容往往无遮无拦,有些话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感到羞涩。
可眼下,一句相公就让她脸色绯红,喊得比以前生疏了一些。
“相公,相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