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虽然还没有都看透,但细水已然开始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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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衔九工作安排很密集,通告一场接一场,拍完广告之后又无缝衔接进了组。
他接的是一个战争片,戏份不多,但全都集中在打仗上,成天在战壕里窝着,别提多灰头土脸。
姜之栩给他视频,他说:“这帮老戏骨,一个比一个敬业,我既然挣这份钱,当然也不好意思用替身。”
姜之栩听完之后就说:“嗯,挺有你小时候那味儿的。”
他一懵。
她提示:“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又瘦又黑就像只野猴子。”
“操。”李衔九笑骂,“化妆师说了,我这是战壕妆,早晨四点起来化的,有这么丑吗?”
姜之栩故意摆出腔调:“不丑不丑,你最帅啦,九哥勇敢飞,甜酒永相随。”
他听出她在说反话,咬牙切齿道:“姜之栩,再气我,信不信我回去操.死你。”
姜之栩被他搞得脸一下子就红了,干巴巴说:“信号不好,我挂了。”
“这会儿知道怕了。”他满意笑了笑。
她还在装:“听不见,我挂了啊。”
“诶,别。”他喊住她,“有事给你商量。”
“嗯?”
“在外地没法顾家,你帮我回去看看我妈吧。”
第56章 生活 “我也想你”
姜之栩心里很清楚, 李衔九提到李青云,不是像表面上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来的。
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负那么重的经济压力,以前也得出去跑工作, 怎么照顾李青云,肯定都是深思熟虑, 仔细安排过的,哪里还需要她特意跑一趟替他照看。
以往他在意的, 就是怕她进入到他这一团乱的生活。
现在他之所以让她过去,显然是告诉她——我准备好了,欢迎光临我的人生。
姜之栩在周六一早便到李衔九的公寓去。
有两个护工招待了她。
她礼貌拒绝了茶水招待, 先进卧房看李青云。
和四年前相比, 这时候的李青云已经瘦了一半。
姜之栩走过去, 只见李青云歪着嘴, 眼睛斜着往一边瞥, 皮肤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她忍不住鼻酸,问年纪稍大点的护工:“她身体都还好吧。”
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傻。
护工刘姨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说:“怎么说呢, 瘫着的人避不了一些并发症嘛, 比如她双腿扭曲变形,肌肉会萎缩,呼吸道感染过……总之就是这些吧。”
姜之栩光是听着就已经觉得承受不住。
人生实苦, 生老病死就占了大半。
姜之栩又问:“李衔九回家次数多么?”
“反正只要在北京,每天都得回家, 不回家也是早中晚三个电话打着,对他母亲很上心的。”
刘姨又指指天花板:“还装了摄像头呢”
刘姨顿了顿:“不过这摄像头装着也好,你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那个护工比较懒, 当时小李大二暑假,跑去云南录野外求生的节目,那个没良心的,估计平时就照顾的不好,不然不会害得青云身上起褥疮,等小李回来一看,那些疮都要生蛆了。”
姜之栩瞠目结舌,被刘姨的描述震撼的头皮发麻。
刘姨也叹气:“青云可是受罪了,但是她感受不到痛,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小李更苦,欧阳比我先来,她当时在场看得可真切了。”
那个一直在旁边看食谱的胖女人点了点头,叹息着回忆:“当时还是住的老小区,我是被江助理找来给云姨管理营养的,正好李衔九那天从云南回来,大家就一起到家里来嘛,结果我总觉得云姨不太对劲,然后去查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后背和腿上的褥疮了。”
姜之栩握紧了拳头,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听欧阳又说:“你是不知道,李衔九一看他妈那个样子,又气又恨呐,眼睛都红了,人家总说嗜血,大概就是那样子的。”欧阳回忆着,眼眶也红了,“他当时撸袖子就要去揍人,我和他助理两个人都差点没拉住他,他就像挣命一样,后来见护工跑了,气得朝墙上砸拳头,砸的血肉模糊,手都快废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李衔九打电话来。
姜之栩深呼一口气,接电话的时候指尖都在抖。
她不想表现的太沉重,便笑问:“查岗呢?”
他“嗯哼”了一声,流里流气。
她抿抿唇:“刚才我们正聊到你呢。”
“说我什么?”
“反正都在夸你。”姜之栩故作轻松,“你是不是给的薪水很高,不然怎么那么得人心。”
李衔九沉沉一笑,嫌弃道:“得了,你可不是个爱说俏皮话的人,那么生硬。”
姜之栩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又说:“我看青云阿姨瘦了很多,但是气色很好,就像……睡美人。”
李衔九顿了一秒:“不愧是高考题目写‘丝瓜藤和肉豆须’的人,有文化。”
他还记着这事儿呢……
姜之栩不由撇嘴,心里却在感慨,他怎么总有能力用三言两语,就让气氛好起来?
挂了电话之后,姜之栩一直待到下午才走。
刘姨送她:“栩栩,往后还过来吗?”
姜之栩笑:“常来。”
刘姨心领神会:“哦呦,常来好啊,常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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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之栩坐地铁回家。
路程不近,她在地铁上开始搜李衔九的名字,微博上的内容都太琐碎,她又退出到视频网站去。
打开app,主页上便自动给她推送李衔九的相关内容,她恰好看到一个不是粉丝剪辑的安利向视频,点开看,才发现是昨晚才上传的一个纪录片。
《结痂》是李衔九的出道作品,纪录片也绕不开要提这部片子。
记者问:“拍摄时有什么困难吗?”
“全都是困难。”李衔九对自身的不足从来都坦荡,“我不是科班出身,走位台词微表情……没一个准确的。”
镜头随着他的声音,切到当时拍戏的幕后花絮。
再切换镜头,就是导演的备采:“我骂他最多的还是动作戏,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但是运动细胞不咋样,据说已经练到疼得连穿衣服都困难了,还是缺点火候,那能怎么办呢,还是得练,但他从没喊过一声累。”
镜头又切换回来:“导演说你肯吃苦,你怎么看?”
“也不是肯吃苦,就是有机会给到你,你没有不抓住的道理。”李衔九很闲适的样子,仿佛过去已经离他很远,“就像你掉落悬崖,上面有人扯了绳子捞你,那能怎么办?掉下去也没人会怪你,甚至会为你惋惜,可你自己知道,你不能放弃自己,累死也得爬上去。”
听着他不缓不慢的讲这些话,姜之栩心窝莫名发暖,连带着眼眶都热。
“印象最深的是哪场戏?”
李衔九皱眉想了想:“呼巴掌吧。”
“哦?这和导演说的一样。”
李衔九乐:“看来导演看我被扇,他很过瘾。”
随着李衔九的落音,镜头缓缓切换到《结痂》的一段幕后花絮上。
节目组为了效果,特意将李衔九被甩巴掌的那几段剪在一起,就像加了特效,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清脆的刺耳,让人忍不住揪心。
亲眼看到美好被摧残,是很残忍的事情,而如果这份美好,还恰是你心爱的,便更是诛心。
有人碰了碰姜之栩。
姜之栩转脸,并不认识那个人。
对方递给她一张纸巾:“看得什么,哭得眼泪哗哗的?”
姜之栩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意。
她接过纸巾说谢谢,却怕再次失态,而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晚上等李衔九收工,她给他打电话,绕了好多弯,才问:“之前拍《结痂》,被打巴掌的戏,能不能给我讲讲。”
他明显顿了顿:“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她说。
那头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了摁打火机的声音,李衔九应该是点了根烟。
想起那天早晨,男主角楚凡摆明了心情不好,连着卡了七条,李衔九半边脸被扇的肿老高。
喊卡之后,化妆师小跑着过来给他们补妆,看到李衔九脸上泛着红紫色的掌印,有些不忍:“妆越来越厚,等会儿该接不上戏了。”
楚凡不偏不倚听到了,凑过来问:“怎么,打疼了?”
化妆师背一僵,吓得不敢吱声。
楚凡向李衔九笑了声:“想当年我拍戏,前辈发火,把保温杯里的热水泼脸上那也是一声不吭的。”
李衔九平静看了他一眼,说:“不疼。”
楚凡摆出前辈的架子:“不疼就好,你演技还得提高,现在这个程度很难激发对手演员的创作力,收工后多琢磨琢磨。”说着拍了拍李衔九的肩膀。
“我看他就是觉得你一个连戏剧学院都没念的新人,却能接到这样的角色,他难受。”男主角去演员椅上坐着看剧本了,化妆师这才敢打抱不平,“他吃过苦,所有人就都得吃苦,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光又掩不住他的光,他着什么急?”
李衔九默然不语,化妆师往李衔九脸上扑了扑粉饼,因为愤怒而加重了手劲儿,疼痛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半边脸撕扯着疼。
再开工还是一样的ng。
最后被扇了十七个巴掌才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