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李朝这一年的秋后问斩行刑日。往年斩普通死囚,在街市;斩王公大臣或名士大夫,在朝门外。二者分得开、离得远,要震慑的对象分别是谁不言而喻。
但是今年,问斩的人都被集中在朝门。将斩八人,其中曾是朝中重臣的,却只有一个。
这会儿朝门四周已经人山人海,丁字道路上站满了人,都在翘首看着朝门东侧的小台子和两旁的囚车。
人挤人,人推人,已经午时,再有三刻,行刑就要开始,一众或是怀着看热闹,或是怀着忿忿不平之情的百姓都想争得一个好位置。才瞧见监斩官上了连夜搭的台子,看客们便一阵骚动,都想往前挤。
阿弥人瘦小,有意无意地就被将朝门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的百姓挤到了最前头,“扑通”一声带着她的破碗往前一扑,从拉着手用身子围挡百姓的两个执金吾间的空隙扑到了囚车前的空地上。
这一扑倒,阿弥手上捏着的破碗立即松脱,“哐啷啷”地往前滚动,在那辆最干净的囚车前头的空地上转了好几个圈才定了下来,碗底朝上地倒扣在地。
“干什么?!”
有人大声狠戾斥骂阿弥,并将阿弥的手臂一提。
阿弥像只小鸡仔一样被人整个拎了起来,双脚离地荡了几荡,又立即被丢到执金吾的人墙外头。
还没站稳,阿弥下意识举着的空手上就立即被东西重重撞了一个满手,随后“哐啷”几声,五枚铜钱在碗中转了几圈,沉稳滑到阿弥失而复得的破碗底部。
阿弥先见眼前一双石青色皂靴,顺着翻飞的衣摆往上瞧,阿弥不动声色多看了一眼这人腰间的佩刀,再往上,是一双低垂的略嫌冷清的眉眼,双眉微微蹙着。
那人一句话不说,眼中的鄙夷和嫌弃倒是清清楚楚的。
他看不起她。
阿弥心中嗤笑,若是你的皇上能叫百姓安生,我何至于要扮成一个乞丐叫你看不起?既然鄙夷,做什么还给一个乞儿捡破碗还给赏钱?
但阿弥不敢将情绪表露出来,撇开同这人对视的视线,扮出一个迫不及待的贪婪姿态,殷勤点头哈腰感恩,不说话,当是一个哑子乞丐。
人多,或是穿着制服、或是乔装打扮的十六卫也多,尤其是执金吾一卫,看起来是全员出动了的样子。
要防的是什么,阿弥大概知道。
消息到底还是泄露出去了。
此行凶险万分,但阿弥心中并没有惧怕。
小心高举着破碗,阿弥稳定着自己,没有被身后的人潮埋没,但也没有再往前一步,就在人墙前头,在两个执金吾拉起的手之间。
再往前,是行刑的台子。
一列八辆囚车,自昨夜就被摆到了朝门之外,淋了一晚的夜雨、晒了一上午的太阳,就等着午时三刻将里头的人押出来问斩。
往年都是午时前才将死囚推到,今年居然早了一夜,连断头饭都是送到刑场来的。
阿弥嗤笑一声,拍一拍肚子,衣服之中的铜板和一同藏着的面具轻轻撞了几撞,有些细碎且叫人心满意足的声响。
也算有钱了。
阿弥抬眼瞧那双石青色皂靴的主人迈着长腿往囚车那儿去。
她认得他。
执金吾的参将,言照清。
看在他赏她五枚铜板的份上……
阿弥又拍了拍怀中的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