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抗住被灌了两杯酒,陈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绕过柜台,冷不丁和贺璞宁撞了个面对面。
他惊呼一声,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怎么不上楼?吓死我了。”
“等你。” 无灯的黑暗里,贺璞宁的瞳孔显得格外明亮。
“等我干嘛?赶紧去睡觉,都几点了。” 陈安催促着,“我今晚跟他们出去一趟,外面的桌子不用管,等我明早回来收拾就行。”
他说着,拿过门后的外套就要穿上,却被贺璞宁一把抓住了手腕,厉声问道:“你去哪里。”
贺璞宁说着,身子也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了,他力气很大,抓得陈安很不舒服。
对方质问一样的口吻同样让他感到烦躁,他往回缩了一下,贺璞宁却没有放开,反而攥得更紧。
“陈安!你到底走不走啊!”门外开始有人叫他的名字,催促他加快动作,大巴车也跟着 “滴滴” 的鸣了两声喇叭。
眼看时间不够,陈安用力地甩开了贺璞宁的手,干脆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沉寂,脱口的一瞬间他就开始后悔:“不是,我——”
“陈安。” 贺璞宁打断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上半身整个欺压下来,将他密不透风地堵在墙角。
喉结上下滚动,陈安被死死盯着,没由来地呼吸一窒。
贺璞宁伸直了胳膊挡住他的去路,声音仿佛淬了冰霜:“我说过,别把我当小孩。”
大巴车的喇叭又叫了一声。
他到底还是没能把人拦下,陈安趁他不注意之际,直接从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等贺璞宁追到门外,那人早就手脚麻利地跳上了车。
汽车缓缓开动,只在公路上留下一串连绵的尾气。
第7章
作者有话说:写到小普拿着 “螺丝刀” 的时候下意识打了“改锥”,读了一遍才觉得不对劲,似乎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哈哈,又给改过来了
贺璞宁在公路边站了很久。汽车黑色的影子在视野里逐渐缩小成一个方块,然后是一个点,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和静寂的平原融为一体。
月过中天,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脚回到店门口,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双眼。
若是被陈安看到,又要拿着剪刀 “恐吓” 他。小老板最看不惯他不长不短的头发,每次进城都想拉着他去剪掉,干活的时候麻烦不说,洗头都要多费一泵洗发水。贺璞宁誓死不从,宁可自己偷偷剪也拒绝跟着陈安进理发店,两人每周都要因为这件事情拌嘴,谁也不肯互相让步。
他向后抓了把头发,此刻忽然觉得碍事起来,干脆用力揉乱了。
胸口仿佛藏了团闷火,贺璞宁无处发泄,心里越发烦躁。卷帘门今天也偏偏不顺他的意,拉到中途不知为何突然卡住,怎么也拽不下来。贺璞宁弯了身子,从半上不下的门缝里来回钻了好几次,屋内屋外地检查了个遍,累到腰酸也没发现原因,最终把怒气全都发在了坏掉的门上,对着铁皮猛踹了一脚。
巨大的动静惹得隔壁旅馆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前台的老板娘以为出了什么事,披了外套出来查看情况,就看到贺璞宁神色阴郁地站在外面,身上出了一层薄汗,T 恤黏哒哒地贴住皮肤。
她随即便看到半开不关的卷帘门,心里顿时了然:“又坏了?”
贺璞宁动作很轻地点了下头,手上还拿着一把螺丝刀。
“这个我也不会弄,得让小陈自己来呀。” 老板娘朝他身后探头看了看,问道,“他人呢。”
贺璞宁听罢,拳头立即又握紧了几分,掌心被螺丝刀咯得一道红一道白,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老板娘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兴许是夜里太凉了,她想,顺手又把身上的外套披紧了些。
“出城了。” 贺璞宁终于开口。
“不应该呀?我刚才还看见他出门倒垃圾。”
“刚走的。”
“这个点哪有班车——” 老板娘说着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走近了两步,试探着问他,“…… 跟着那辆红车走的?”
贺璞宁短暂地应了一声,算是回了她的话。
老板娘的神色随即变得尴尬起来:“小陈看着是个安分老实的,怎么今天……”
贺璞宁手指微颤,像有某个东西要从身体里破土而出一般,带着混乱和惶恐。
他其实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却始终不愿去承认。直到老板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未完的话逐渐消失在唇齿中——
塌方砸下的巨石,或者一张肺癌诊断书,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身边一个个血淋淋的案例摆在眼前,心态也不免发生变化。长命百岁不再是首要的希冀,一群提前收到死亡通知单的人,拿着面朝黄土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钞票,干脆今朝有酒今朝醉,肆无忌惮地去挥霍。
公家的令牌伸不到土皇帝的寝殿,距离矿区不过数十公里的临县,躲在四面环山的盆地里,隐匿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洗脚城、按摩店,还有二十四小时亮灯的歌舞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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