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三小姐刘文仙瞪着李广成,右肩鲜血顺着手臂从指尖低落染了一地。她虽看不清刚刚是什么东西快而狠地打穿了自己的肩膀,但那一定也是李广成的手段,多半是暗器。
手下三人都各有损伤,余下喽啰趴在地上什么时候起来也难讲。
赢不了,绝对赢不了。
刘文仙侧目看了一眼那女人,只见她瘫靠巷壁,两腿前伸、两臂微曲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心窝那洞口涓涓淌出鲜血来将她胸前衣襟浸得一片鲜红。
终于,思忖半晌后,刘文仙捂着右臂低声对身边三人说道:“走。”
一句话都不敢回,三人纷纷点头,随后便跌跌撞撞钻进了堵在巷口东边的那辆轿车里。
“真放弃了?可别想着杀回马枪,我盯着呢。”李广成见刘文仙转身要走,便收敛了杀气向她问道。
刘文仙回头瞥了李广成一眼,冷冷说道:“这女的活不成了。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杀你,好在知道那孩子身世的也只有这女人,她一死,这孩子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让我在庆仪市里看见你们,到时我一个也不留。”
“别啰啰嗦嗦说些废话了,”刘文仙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里,“你以为我们就很希望再见到你么!”
车门一关,轿车便急急加速,消失在了巷口。
李广成四下看了一眼,另外三个趴在地上的西装男此时都挣扎着挪动起来,看来他言出必行,果真就一个人也没有杀。
见那三人没事,李广成也懒得多问,去三轮车里抱了孩子,赶紧跑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喂!你怎么样!”李广成抱着孩子蹲下身来,顺便从地上拾起自己的伞撑开向那女人问道,“说句话!”
定睛看妇人伤势时,李广成不由得眉头一紧——女人心窝上那个洞又深又大、血流不止,必定是被伤到了心脏;再加上天气阴湿、雨水肮脏,肯定是没得救了。诡仙门三小姐刘文仙功夫虽不如李广成,但要杀个妇道人倒也容易得很,诡仙门有“必安指”一招,取名自白无常谢必安,招式透着森森鬼气,倒确实不辱没了“诡仙”之名。恐怕这刘文仙性格要强,见李广成用画龙指,自己也必定要用指法来把他比下去,这才以此招杀害了妇人。
妇人本来眼神已经慢慢涣散,听见李广成呼唤自己,眼里忽然又显出一线生机,张开满是鲜血的双唇缓缓问道:“孩……孩子……”
“孩子没事!”李广成连忙拿起她的手放到婴儿脸上,先前孩子在三轮车里放着,又有塑料板遮雨,此时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冰凉的手指触摸到婴儿温热而柔软的脸蛋,那女人微微翘了翘嘴角,算是笑过了。
李广成心想这女人转眼就要死,孩子身世怕是问不出来了,不问也好,问了反而成了心事,不如临死前也让她安心上路,不失为功德一件,于是连忙对那女人说:“你放心,这孩子我既然救下来,就一定把他抚养长大!”
女人闻言,眉头一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也是,素昧平生、一面之缘,李广成竟然会愿意收养一个来路不明、遭人追杀的女人的孩子,这是何等善良。他武艺惊人,如今枪弹横行的世道有这样本领的人万里无一,自己若不死,想必将来也只能与孩子贫寒度日,如今凭空有了一位养父,我这孩子岂不是天赐福缘……
想到这儿,女人空洞的双眼竟婆娑流下了泪来。她将脸面向李广成,那张被雨水冲刷的脸庞此时虽然苍白而无粉饰,却终于显露了原本的纯洁通透、一尘不染,半点市井烟火气息都不带,仿佛玉雕一般。
最后用手指蹭了蹭孩子的小脸,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女人用最后的力气低低向李广成说了一声:“谢……谢……”
随后,她的手从婴儿脸上滑落,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
小巷以西接着西兴街,以东是清怀大街。沿着清怀大街,越往北走就越靠近庆仪市市南区最繁华的地界。清怀大街的73号是个门面不小的拳馆,因为靠近商圈中心,跟各大连锁商厦、餐饮娱乐毗邻,租金极不便宜。今天这阵雨总也不停,逛街的人肉眼可见的不如平日。
拳馆门面不小,里面更是宽敞明亮。一层里是训练场地;二层是专业课程训练室;三层是健身房和淋浴室,出门走过街天桥直通对面购物中心第三层,也可以坐内部电梯去拳馆所在商厦四层以上的其他商铺。这样大的一家拳馆,也不知道是谁有财没处花才乐得往里投钱。
暴雨倾盆,街上行人稀少,拳馆里人自然更少。前台的接待靠在椅子上,左腿搭右腿,手里飞速敲击手机键盘,跟男友商量着晚上的娱乐,空旷的一层训练场里漆黑大沙袋静静悬垂;三层上也没几个人,这种天气还风雨无阻来健身,要么是对自己身材规划极其严格的人,要么是去吃饭购物顺便路过,意思意思的人。
二层相对热闹一些,因为今天是少年武术搏击班的课程,家长扔了钱进去,自然一节课都不舍得错过,哪怕下榔头下刀子也要把孩子送来上课。
“林老师——!”教室里,一个小孩子从扎马步的姿势上站起来,举着胳膊发问,“李老师怎么还没来啊,他今天是不是有事?”
商厦的单层高度远超民居,只在二层上就已经能够俯瞰半条大街。一个女人面朝落地窗,面色焦虑地看着街上形色各异的伞。
“嘿嘿,李老师今天可能跑肚拉稀,来不了了。”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早点下课了?”
“你待会儿要不要去我家里玩啊,我刚买了新的《龙球》……”
小孩子像池塘里的蛤蟆,只要有一只叫了没有危险,其他的也就放开胆子肆无忌惮地叫起来,不一会儿这教室里就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
这时候女人似乎才听见了教室里的喧闹。她转过身来,对那三十来个小孩子说道:“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了,李老师可能碰见事情绊住脚了,待会儿就来了。你们再等一下好不好?”
女人没有化妆,脸色微微有些虚弱的白,但一看就知道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脸上年轻无褶皱,面貌柔和而温婉,头发也挽得非常好看。尤其那双眼睛,眼波婉转,看学生的时候好像亲生母亲一样慈爱。
“林老师——!”又是刚才那个学生,稚嫩音色拖着长腔不知道还要问什么。
“怎么了?”
“林老师你什么时候生小宝宝啊?”学生一面说一面挺起自己的肚子,学着“林老师”的模样。
女人闻言一怔,继而露出笑容来,轻轻用手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就要问小宝宝自己了。”
其他学生也都面带好奇,各自问题刚涌上喉咙未来得及说出,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探身进来。
“是韩老师!”
“诶?今天是韩老师教我们吗?”
“不对不对,韩老师说他不会打拳,他教咱们什么?”
见那个年轻人探身进来,林姓女子叫了他一声:“韩授?”
年轻人冲女人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西装,肩头微有雨水洇湿痕迹,中等个头,比女人高一点点;发型偏分,用啫喱定型过所以有坚硬的质感;脸型瘦削,细长眉,眼神温和、外眼角微微上翘,但眉间竖纹隐约可见,想必是经常皱眉深思留下的痕迹,这是他唯一令人觉得有些不亲近的地方。
“韩老师好——!”见韩授走进来,学生都纷纷对他问好。
韩授点了下头:“同学们,今天李老师有事情,所以这节课上不了,我们下周日再补上好不好?”
“好——!”甭管什么时候补课,五六岁的小孩关心的是前面那句“不上课”,所以闻言纷纷拍手称快,这跟朝三暮四的典故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你们现在去一楼前台找那个懒蛋姐姐,让她打电话通知你们爸爸妈妈来接你们吧。”说罢,韩授回头看向门外,几位在外面等候的工作人员走进来,把一众小孩给领了出去。
等孩子们走光了,韩授挑了挑眉,似乎是对自己的处理颇感满意。随后他快步走到孕妇面前不安地搓着手:“嫂子,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坐着歪着躺着都不舒服,就来看看呗。”
“哎呀,”韩授推了下黑框眼镜,“虽说可以适当走动,但是我现在看见你这个肚子,就跟要送出去似的,可不敢掉以轻心了。”
“怎么了?”孕妇扬了扬头,冲韩授倔了起来,“林回雪怀了孕就不是林回雪了?就我这状态,你也不是我对手。”
韩授摊了摊手:“您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什么好比的……啊,嫂子,老李回来了。”
“回来了?他跑哪去了?”
“您还是亲自来看吧。”
韩授扶着林回雪坐电梯下到一层,电梯门刚一开就看见前台姑娘和几个工作人员被那帮孩子团团包围。而李广成不知道抱了个什么小包袱,正半蹲在擂台后面悄悄观察着前台的动静。
见李广成躲在那里,林回雪甩开韩授迈步便赶到李广成身后,她步子走得奇快,根本不像是已经怀孕八九个月的人。李广成缩在那里只顾着看学生,林回雪脚步无声,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只等到被她影子罩住这才一怔下猛地回头。
“你干什么呢?”林回雪踢了李广成一脚,“躲在这里跟个贼一样。”
“嘘!”李广成连忙示意林回雪噤声,并悄声回道,“要是让这些小东西看见我,今天这课就非上不可啦!”
“你抱了个什么?”
“啊?”李广成低头看了一眼包袱,又抬头看他老婆,“那个……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啊。”
林回雪笑了一下,被他这话勾起了好奇心:“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除非你跟我结婚之前就已经跟别人养了个……孩……子……”
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因为她看见李广成慢慢抖开包袱,露出了襁褓里那个熟睡的婴儿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