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把卷轴摊开后,只是看了一眼便不住点头赞道:“陈爷这一手裱功,可是得了他祖上真传,我家许多字画都是经他的手裱好的。说起来,他对字画的鉴定功力也是不俗。”
在一旁凑热闹的纪敏一听,正好顺着这话接了过去:“那后天顺便把他也请过来当裁判吧!得罪人的事,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干。”
徐希抬头看了一眼纪敏,笑着摇了摇头推拒道:“他才刚回天津卫,铺子又给烧了,诸事缠身怕是没多少闲功夫。”
纪敏一听就不干了:“那我可跟你先说清楚了,关于金文这一块我可不熟,如果遇到这样的字,你自去评。”
见纪敏这副模样,徐希也是哭笑不得,转头看向永田理求助道:“你说嘉泽他还讲不讲理了?我这摆明了是给他钧竹轩造势,他倒好,得了便宜连个乖都不买,还反过来倒打一耙使劲埋怨我。”
永田理虽然是知道两个人在说笑,但在听了纪敏那句话后,他的心思已是不在眼前这画上面了,犹豫片刻开口对纪敏问道:“嘉泽你说的金文……是指青铜器上的文字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纪敏是一头雾水,片刻后收起满脸迷茫神色,对永田理反问道:“是啊,有何不妥吗?”
“这位陈老板对金文熟悉?”
永田理这个问题问的是纪敏,但回答的却是徐希:“这京津两地,也是出现过不少好的青铜器。永田君,不知道你听说过乾嘉学派?”
在看到永田理摇头后,徐希抱歉地笑了笑,开口为他解释道:“这是前朝的一个学术流派,他们以对中国古代社会历史各个方面的考据而著称。也是因为他们,所以金石学兴起,使得研究金石文字的人多了起来。书法大家写的甲骨文和金文,小篆也开始流传市面。”
“这写字写好,自然是要送裱的。所以说,这天津卫里,以前当以施家老太公对金文最为了解,也最具评判权威。可他老人家现在已经不在了,我又是雅集主人,因为要避嫌自然不可能去当裁判。陈爷……说起来倒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知道他方不方便。罢了,我呆会写张帖子,亲自去请他吧。”
见徐希接过这个苦差事,纪敏自然是乐得开心,永田理正好对青铜器非常感兴趣,所以他也想听听陈达修是怎么说这些金文的,当下便点头应承道:“我也可以陪光庆你一起去。他回来时被人抓了,还是我知道他与你有渊源后,叫人放了他。想来我与你一起邀请的话,他应该是不会拒绝了。”
眼见两人主意已定,最开心的当属纪敏,一副甩掉了包袱一身轻的模样,摇头晃脑评道:“如此甚好!”
也正是这副模样,惹得徐希直摇头叹道:“你啊!只要你在雅集上露上一两手,这天津卫以后谁能看轻了你?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好意?”
纪敏一挺胸,瞪着眼反驳道:“要是我能拿出一手稍像样点的字来,又何至于此?那不是以前在香港呆着,毛笔用不好,怕丢人吗?”
见纪敏把歪理说得是理直气壮,徐希也是冲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才再次将目光投到了手中的画卷上。
这幅画,他当然见过,当初父亲还特意问过他,若是拿这幅画与文同的《墨竹图》相比,能有几分相似?
只是没想到,再见到画时,它已是成了偷梁换柱的工具。
徐希忍不住心中暗叹不已:本以为日本人在知道这幅画是假的后,恼怒之下会将它撕毁,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他面前。
打量了一下眼前画后,徐希这才把它平铺在案上,用滴砚往砚台滴了些水,又到一旁的书架取下来一个黑檀木的盒子,一打开,里面竟全是用过的古墨。
细心的从中挑了挑,徐希捡出一方明代的古墨,在砚台上缓缓研磨起来。
他一边磨墨一边和案前的两人解释道:“这幅画用的是上好的宣纸,墨用的也是古墨。想来当时的画师并没有想过做伪,否则这个成本也太高了些。”
对于这一点,当初陈达修也说过,所以永田理听后连忙点头:“所以光庆你这是……”
“在中国的文房四宝纸笔墨砚中,虽然只是一个墨字,却也分新墨旧墨。”徐希示意永田理拿起桌上自己平日里用的墨,然后将自己手中还剩小半的墨递了过去:“分开看不明显,但是放在一起可以看得出来。你手中的新墨有些发灰,而我手中的旧墨纯黑厚实,又因为旧墨陈放的时间久远,所以自身就有一股古朴淡远的墨香……”
就这样,徐希拿回墨块,低着头一边缓缓研墨,一边将新墨与旧墨的区别一一说来。
永田理平日里哪听过这些,现在见徐希愿意说,他更是恨不得拿个本子记下来。而徐希说完后,手中的墨也已时研好,取下一只长锋狼毫泡在水中,待笔吸饱水,徐希持笔舔墨,提手欲落笔。
一旁的纪敏看到他这架势倒是乐了,开口半是揶揄半是提醒道:“宗徽宗的瘦金体可不好写,光庆你悠着点,别写坏了永田先生这幅画。”
徐希倒也没受纪敏的影响,略微一顿,当即屏息凝神在纸上径直写了起来,只见落笔之处,字迹瘦挺爽利,侧锋看之如兰如竹,但纵观整体,偏偏又是笔法犀利、铁画银钩,果然不愧为“瘦金”二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徐希罢手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把笔搁会笔山之上,直起身打量了一下,又退后两步再观。
至此,他眉目神态之中,终是显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不仅是他,永田理与纪敏站在一旁看着这字,也不由地连连点头叹道:“这一手瘦金体,可谓瘦而不失其肉,铁画银钩,其字尤可见风姿绰约之处,倒是得了宋徽宗几分精髓。”
显然徐希对自己这字也很是满意,接过徐云良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才说道:“还好,总算是不辱所托。永田君,我的润笔费呢?”
本来还沉浸在对书法的欣赏之中,突然听到徐希开口讨要润笔费,永田理怔了一下,然后冲着徐希笑道:“就猜到你会开口问我要,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说完,他返身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盒子递向徐希:“前些日子,得了一个玉山子,看着还不错,便给你拿过来了。”
徐希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有些哭笑不得地对永田理问道:“永田君,你这玉山子,是怎么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