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还以为纪敏会担心,却没想到在听完后,反倒是冲着徐希淡然笑道:“光庆你多虑了,我相信那老板不会出卖我的。”
见纪敏这笃定模样,徐希就忍不住为她太过轻信别人而着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在面对日本人的酷刑时,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而且你觉得那老板身娇肉贵的是个能熬刑的人?就算他是吧,现在家鸣还在日本人手中攥着,还有婶子、两个女儿,整个那家都在天津卫,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整个那家?”
这一点,纪敏倒是无法保证。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意识到如果日本人产生了怀疑,徐希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很大可能发生的。
不过纪敏自己也纳闷的很,她掩饰得这么好,可以说是从小照着男人的行走坐卧来的,每日相处的武藤都没看出来,怎么就给徐文桦揭了行藏?
面对纪敏这问题,徐希也是尴尬不已,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我大伯……自小就喜欢流连花丛,可以说是……阅女无数。以前就听他吹嘘过,任何女人,不管怎么装扮,只要在他面前出现,都可以一眼瞧出来真身。”
依着徐文桦的性子,当时徐希还以为他这只是又在吹牛,却没想到那话竟是真的。
此时只能说是幸好徐希当初就跟天津卫这一批熟悉的朋友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没有多少人理会徐文桦,所以这个徐家大伯也只能跟一些普通老板们混个脸熟来骗上仨瓜俩枣。而这些人与希夷阁、与钧竹轩都打不上交道,徐文桦也就没想着他们说这件事。
可现在纪敏是女儿身的事情已然算是暴露,毕竟那老板一旦被抓紧去,难免不会用此事换条活路,徐希还是想劝她赶紧离开这是非地:“当下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就是把那老板给处理了,要么就是你离开,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徐希故意把话说得硬邦邦的,但纪敏心里也清楚,眼前人重情重义肯定不愿伤害那老板,这样说只是为后面让她离开做个铺垫罢了。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任务在……
从纪敏脸上流露出的犹豫神色让徐希很容易就猜出她心中所想,连忙大包大揽道:“便是你离开了,不还有我吗?虽然我不是共产党,也不太明白共产党员应该是什么样的,但至少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在抗日这条路上,我们是同伴!”
见徐希说得认真,纪敏也不想武断拒绝拂了他心意,而且她也确实明白:一旦自己身份暴露,落入日本人手中,肯定会比那交通员更惨……
但有些事也不是她就能够做主的,犹豫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徐希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我会跟上面反应的。若是上面要我撤离,我会服从安排,但如果上面没有这样的安排,我还是得留下。”
冲着徐希洒脱一笑,纪敏直起腰说道:“大不了……一死而已。”
徐希闻言有些发怔,看着此时如同太阳般,面目似乎都在散发着光辉的女子。
他心里未尝没有想过很多可能,但却唯独没有算到纪敏竟然会将死字这么轻松的说出了口。
气恼之下,徐希不禁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斥道:“胡闹!”
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表现有些过了,深深叹了口气,冲着纪敏用力摇了摇头放低了嗓门努力劝道:“嘉泽,命就一条,无论何时,都不要轻言放弃。你记住了,要好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相信我,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对着徐希脸上的郑重模样,纪敏也有些发懵: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努力保护身边的人,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被别人保护。
心里感动的同时,她展颜一笑,乖乖地点头应道:“好!”
见纪敏终于松口,徐希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连忙将话题转开了:“沈管家出去还没有回来?”
偏头瞅了眼墙上挂着的西洋钟,纪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才开口:“应该是快回来了,只要有消息他就会马上过来告诉我的。”
纪敏现在满心希望沈管家那边能顺利,若是能与上面重新建立联系,会对后面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这时门外忽有小厮来报,说是瀚羽斋的陈爷过来了。
徐希一听这个就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心中不由大喜,连忙起身冲着小厮吩咐道:“赶紧让小厨房去备饭菜,记得烫上一壶好酒。”说完他看向了纪敏,脸上溢满了喜色。
纪敏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正色叮嘱道:“虽说是在希夷阁,但你也得稍稍克制些自己的情绪,万一他身边有外人在,被瞧去了可不好。”
经了提醒,徐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了,连忙点点头表示受教,也收敛起了脸上兴奋模样,这才与纪敏一同去了小花厅。
小花厅里,伫立其中的陈达修手中,除了托着个长长的锦盒外并无它物。
远远见徐希过来,他笑着迎到门口:“徐东家!忙了好些个日子,总算是不负所托。雅集那日的字,我已经裱好了一部分,还请您过目。若是没问题的话,后面的我也好继续!”
徐希连忙笑着请陈达修入座,转头对纪敏夸道:“你今儿过来得算是巧了,正好可以看看陈爷的手艺。”
说笑间,他接过锦盒缓缓打开,自里面取出一个卷轴,将其展开后,一幅字慢慢出现在了眼前。
老话里都说“三分字,七分裱”,装裱工艺历来被视为中国书画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经过装裱的书画,牢固、美观不说,也更便于收藏和布置观赏。当日大家写在薄薄宣纸上的字,现在被装裱成卷轴,不但看着更加赏心悦目,也便于保存和展示。
徐希放下卷轴冲着陈达修抱拳夸道:“陈爷的手艺不愧是天津卫排得上字号的,真正的挑不出骨头!没话说!小子这里先谢过陈爷了,这厢已让厨房备下了薄酒淡菜,还请陈爷赏脸用个便饭。”
对于徐希的邀请,陈达修自然是不会拒绝,三人笑着坐到一起喝着茶水聊了些书画方面的事。待酒菜上桌,从外面回来的徐云良挥手让小厮退下,自己接手了服侍的活。
确定已没有外人在,陈达修才放下筷子凑到近前闷着嗓门道:“我知道徐少爷您想问什么,事情还没成。怕你们等久了担心,我这就先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进展得很顺利。等手中这个完活了,我会把另一个稍做一点改变,让他们非常相似但又可以从细微处区分开来,这样就方便徐少爷您去找永田理了。”
本来徐希还在心里赞叹陈达修明明说要十日的功夫,这眼瞅着才过了六日竟然就上门,手艺实在是了得,却没曾想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之情,毕竟是手艺活,宁可慢、也莫错,当下便点点头郑重说道:“陈爷,不急,您慢慢来。只要东西好,宁可时间慢一点。”
陈达修也是这想法,但就是怕徐希会等不及,所以才决定过来一趟当面把事说清楚,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跟徐希言明:“这两日,永田理经常去我那边,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对徐少爷您不太放心,所以希望我能经常过来,探听一下希夷阁的消息,看店里是不是真的如您所说的一样,宝贝都没有了。”
徐希倒是并不觉得意外,洒脱一笑才反过来开解起陈达修来:“他那种人的性子,只怕除了他自己,不会轻信任何人。无妨,你就自己随便编点什么跟他说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