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明玉珠面颊浮上一层绯色,有些不自然道:“到时候再说吧,禹城一时半会也离不了我。”
“如今靖平世子承袭王位,阿姐也是王妃了,身为王妃哪能总是在枪林箭雨中拼命的道理。”
明玉珠还真没有身为王妃的自觉,听弟妹这么一说,恍惚间恍如做梦。
“我是王妃了啊……”
“是啊,阿姐如今都是王妃了。”
“王妃不过是个名号而已,我有许多名号,郡主,将军,还是咱昇儿的姑姑,是不是?”
说着,她低头逗弄襁褓里的娃娃,那娃娃咯咯直笑,倒是和她十分亲热。
柳轻言看着也十分开心:“阿姐做了姑姑,我也想做舅母。”
“我怎么记得你娘家没有兄弟?”
柳轻言嗔怒道:“阿姐,我就算有娘家兄弟,也是做姑姑啊!”
“哦哦哦,我犯糊涂了,那这舅母……”
她惊了一跳:“我?”
柳轻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吓的明玉珠连忙将娃娃塞到她手上:“估摸着明泽那边的事也差不多弄完了,我先回军中去了,军中还有事!”
“阿姐!”
奈何明玉珠跑的实在迅速,柳轻言攒了一肚子的体己话也没来得及说。
但一想到方才明玉珠的模样她又十分想笑。
等明泽处理了明淳回来,柳轻言就将方才的对话转述给了明泽。
明泽却眉头紧锁道:“以阿姐的性子,就算真的有孕也会出征打仗,反而于身子不利,没孩子正好。”
柳轻言点点头:“有时候盼着阿姐能一直这样英勇无畏下去,有时候作为女人,我又盼着阿姐早日和靖平王团聚,生儿育女,满堂欢喜。”
明泽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倒是有些心事重重。
柳轻言转移话题道:“明淳如何了?”
“估摸着这个冬天要在床上度过了。”
“父王和周侧妃,”柳轻言抓住明泽的手,神情严肃道:“应该不会轻易作罢。”
“嗯。”
明泽心知肚明,他别的不怕,就怕父王按兵不动。
在外,有再多的不快,见到娇妻稚子的时候也一扫而空。
世子殿下将儿子抱回怀中轻轻晃动,满心满眼的柔情。
“对了,你教城西百姓种的棉花这两天就要收了,都说收成不错,还要留种明年再种。”
柳轻言听闻也十分高兴,棉花种子是她叫商队从北方带来的。
她原想着种种看,没想到禹城的气候和温度这样适合棉花生长,第一年就有了好收成,这也给她增添了更多信心。
“待明年河渠通水,我要教百姓们种植更多适合禹城的粮食、瓜果,既能救活更多的人,也能叫阿姐在前方没有后顾之忧!先自给自足,将来有了多余的还可卖往别处!”
明泽重重点了点头,亦是十分怜爱的看着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
禹城关外,蓝湖绿洲,一队铁骑如开锋的利刃射向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利刃的银光划破夜幕,当先之人挥刀洒下一抔热血,紧接着,喊杀四起,擂鼓震天!从另一个方向涌现的军队已和他们短兵相接!
禹城关的战场从不缺勇士,亦不缺热血!
禹城郡主的铁骑是这片战场上的常胜之师,他们浩荡而来,长驱直入,足以叫蚩然闻风丧胆。
蚩然将士在格鲁尔的带领之下也是杀红了眼,接二连三的扑来,数十人,百人,千人,只围堵一人!
盔帽打落,散下一把青丝长发。
明玉珠奋力抬手,架住迎面砍来的弯刀!力道大的瞬间将她手上的虎口震裂!
但周遭利刃依旧裹挟着大漠里的坚冰,毫不犹豫的向她刺来,她闪身避开的同时却被一人抓住手臂拉至身后,她踉跄两步站稳,已见来人一脚踢飞蚩然的士兵,不忘砍飞近身的敌人。
“小心!”明玉珠亦拦下旁生的刺杀,与他并肩而战!
那身姿矫健的少年人避开蚩然的弯刀,不知从何处夺下一杆长矛,一个借力回打,将对方数人推翻在地,又被禹城的将士们补上数刀!
“不长眼的东西!连小爷的王妃都敢算计!”
少年郎冷嗤一声转身看她,已然换了副表情。
“阿姐!想我不想!”
明玉珠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看他在燃着火把的长夜里,在充斥着血腥的战场上冲着她笑。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笑的这样干净,像是周遭的杀伐都与他无关,他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慈悲。
直到他上前一步,她才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她披头散发,满身脏污,身上不知还沾染着谁的血肉。
而他,红衣劲腰,玉冠绾发,贵胄天成,是在金银富贵窝里养大的世家男儿,靖平新王。
“怎么?阿姐不认得我了?”
她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马嘶,却是追来的董天知大声厉斥:“顾飞扬!谁叫你出营了!你不想活了吗!”
“小爷的王妃在这!你说我为什么出营!”他挥手刺穿敌军的胸腹,长矛抽还,鲜血淋漓。
那来自靖平的王爷勾唇而笑,直叫这份衿贵糅杂了嗜血的味道。
董天知无法,只得叫左右护好顾飞扬。
战场之上,也由不得明玉珠多思所想,她重新投身战斗,直迫的蚩然节节败退。
入冬了,蚩然今年过的并不好,这场战役他们蓄谋已久。
若胜,则可抢掠禹城的粮草过冬,若败,他们只能退回大漠深处。
生死攸关,两厢人马互相胶着。
这是一场鏖战。
天快亮的时候,明玉珠的人马追击着蚩然一路往西北逃窜。
就在这时,西北的山丘后面早就埋伏好的乌兹兵马迎面而来,将蚩然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玉珠趁机冲上前去,直奔格鲁尔而去。
等顾飞扬从后方战场脱身寻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明玉珠的飞鸿刀已经割断了格鲁尔的颈项。
她骑在马上,高举敌人的头颅,鲜血淋漓而下,而她也终于能够发出一声痛快的嘶吼!
她报仇了!
她为三千明家军报仇了!
为自己,报仇了!
大军凯旋而归,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沉痛的心情。
这场战役注定要被铭记,一如每每路过蓝湖都要祭奠这里的亡灵一般。
明玉珠回到营中,只身坐在黑暗中良久。
帐外将士们皆肃穆而立不敢打扰,待第一缕晨光刺透天际,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顾飞扬终于忍无可忍的第一个冲进营帐之内。
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晨光,叫明玉珠不自觉的眯了一下眼睛,略有些嗔怪的看他一眼。
年轻的靖平王三两步行至她的身边,抓她的手,冷的像冰。
他咽了口唾沫,斟酌用词:“郡主,咱们胜了,禹城胜了,未来几年禹城关将再无蚩然兵患。”
明玉珠眼底布满血丝,她打量着顾飞扬血迹斑驳的面庞,忽而笑了起来:“还好,当年我没死,若我死了,这仇,这恨,就永远葬在蓝湖了。”
“你说过的,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嗯……”
明玉珠慢慢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颤抖的叹了口气,眼泪却顺着眼角慢慢滴落。
顾飞扬没再说什么,只将人揽入怀中,给她带来这个冬日永不消融的温暖。
等明玉珠出了营帐的时候,她依旧是那个强者无畏的大将军,依旧是那凯旋的禹城郡主。
她振臂而呼,万千将士山呼海啸,庆祝着这场胜仗,呼喊着将军的威名!
顾飞扬看着这样振奋人心的一幕,亦暗中下定决心,他的王妃,他的阿姐,要永远荣光加身,英姿饱满,而不是那困于四方院墙的后宅妇人。
班师回城的时候明玉珠才有功夫问顾飞扬:“你怎么又来了?”
靖平王那叫一个委屈:“什么叫又?距上次已经过了四个半月,一百三十七天了,阿姐竟不想我吗?”
“自是想的。”大将军坦荡豪迈,对自己的心事倒也毫不避讳。
这句话十分恰当的讨好了新的靖平王,他回头看了一眼浩荡的大军,暗中对董天知使了个眼色。
董天知无法,却也只能悄悄给几位将士下令。
明玉珠骑着疾风在前头走,全然不知后头发生何事,直到前方斥候紧张的叫了一声:“大将军,前方有诈!”
她才警惕的极目远眺,不远就是禹城的城郭,能影影绰绰看到禹城高耸的城墙。
但在这之前,一抹鲜艳的红与这荒凉惨淡的大漠戈壁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
周遭众人也都有些发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们对红色有着绝对的警惕。
“来人……”明玉珠刚转身向后看去,便见身后千万将士皆以红缎缠腰,像戈壁中绽开的簇簇红花。
她错愕的同时又瞬间明白了前方的红色到底是何物,她不无惊诧的看向顾飞扬,在这年轻王爷的脸上看到一抹自得的笑。
靖平王上次来的时候带着倾城的聘礼,这次来的时候带着十里红妆。
他来娶他的王妃了。
有红妆铺地直入禹城,红灯高悬点缀着巍峨城郭,红花如雨自城墙倾泻而下。
这是一场天地浩大的盛事,足以为天下人称道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