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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477号逮捕令
    杜一吧嗒点起一根细长的香烟,屋里暗淡的灯光把她的脸分割成两半,像一座树立在墓园的雕像,冷硬冰凉。
    坐在她边上的是个笑起来很温和的男人,也是她目前的搭档,林奉。
    而坐在她对面的是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油腻凌乱的长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她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神经质得四处张望,手指焦躁的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看的出来,她很紧张。
    杜一边抽烟边听林奉微笑的安抚女人,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特别是鼻梁上还驾着一副薄框眼镜,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仿佛带着让人安宁的魅力,面前惶惶不安的女人慢慢搓揉着手指,微张开口想说,却又看了眼杜一,这个女人看上去非常年轻,甚至是稚嫩,但是她的脸就像是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摆在哪里。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现在你只需要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就好。我们会为你做主的,以我们的形式。”林奉显然也知道杜一的杀伤力,他仿佛没有看到女人的惶恐不安,用轻柔的声音诱导这女人。
    女人闻言偷偷看了他,又底下头去。水滴啪嗒啪嗒从她的眼眶里蹦出来滴在皱巴巴的衣服上,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我老公家暴。”
    这句简短的话像是洪水撞开大坝的第一滴水,女人低着头吭哧吭哧得哭诉起来。
    有人曾说过:幸福的家庭总是千篇一律,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千秋。
    女人出身在农村,她家那个村里的思想非常封闭,小到女人吃饭不能上桌,大到女人出嫁之后就几乎不能回家。而后来她的丈夫也是同村的,两人结婚后也算是过了一段时间安慰日子,但是之后的几年里,随着男人在城里买房做生意,她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
    男人出去应酬喝醉了之后,打她,看家里饭菜不好吃,打她,东西没买好,打她……
    总之,打老婆在他心底可能已经是一种日常。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回家,但是我没有钱,孩子还小,我不知道 该怎么办了。”女人捂着口鼻,两只眼睛红的吓人,“我和他们说,他们都不肯帮我,没有人肯帮我。”
    “我明白的,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们会帮助你的。”林奉的脸上还是那样一成不变的微笑,他把桌面上唯一摆放的抽纸盒递过去,轻声道“能来到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曾经历过你这样的痛苦,但是现在他们都得到了帮助,你也马上就能摆脱这样的痛苦。”
    女人将信将疑得看着他,甚至还打出个小小的哭嗝。“你们要怎么帮我?我也去问了那些警察,他们都说这是家事,管不到,你们……不是警察吗?”
    “警察?”杜一幽幽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神色漠然“我们只是法律的执行者。”
    “不过,我们的法律只有一条。”林奉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接着说下去,“你听过97477号逮捕令吗?”
    看到女人茫然的摇头,林奉嘴角的笑容越发深刻“这是一条不对外公布的法令,只有那些特别的人才能知道,也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去执行。所有的惩戒皆以受害人所受到的痛苦为标准,绝对的平等的……惩戒。”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受害者的意愿上,也就是……”林奉眉目柔和,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难过气愤的“你的意愿,就是他的惩罚。不过,需要你付出一点点的代价。”
    “代价?……你们要什么样的代价?”女人的眼里皆有弥漫又有痛苦的挣扎,最后全然化成混沌的黑暗,“其实我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我那孩子还小……你们是……要我的命吗?”
    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让另外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咳咳”林奉脸上还是不变的笑容,“女士,你多虑了,我们只需要你配合一下,把你的记忆给我们就可以了。我们这里有专业的仪器,保证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印象。”
    “哦,哦,记忆啊……”女人偷偷松了口气,如果是记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比起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区区的记忆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一个女人,又有什么有价值的记忆呢?
    女人重重点点头:“我要他和我一样痛苦。”
    林奉微笑的嘴角更加上扬,女人恍惚之间觉得那不像是笑容,更像是在脸上划出一条暗红的伤口,细细的红色裂缝透出的是背后幽深的地域。
    女人的记忆被取出来浓缩在一支不到成年人手指长的试管里,里面是浑浊的深蓝色,其中有夹着星星点点的细小碎片,摇晃之间,星光流动,美不胜收。
    林奉满意得看着这支小小的液体,“每次看到这个,总是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了呢。”
    杜一站在他的身后,安静的没有说话,她全身暴露在灯光下,眼皮微微下耷,反倒是比在那暗室里更加没有活力。
    林奉没有得到回应,斜瞄了她一眼,笑道“搭档,该你了。”
    杜一慢吞吞接过试管,她的眼睛半睁,看上去像是被烈日烤干了水份的植物,恹恹的没有半点精神。
    “讨厌的人类,讨厌的情绪,讨厌的自己。”
    “但是再讨厌,你也还是能感知到这让你厌恶的情绪。”林秦不咸不淡得说道,他比谁都知道,自己的搭档在某些时候是如此厌恶着这个世界,有着最为消极的态度,而唯有痛苦才能使她放松片刻。
    自己的痛苦,或者是别人的痛苦……
    女人的丈夫是在睡着之后被送过来的,杜一沉默的站在仪器旁边,把那瓶浑浊的深蓝色倒进古怪的机器中。
    作为不对外发表的法令,或者说是一群披着 法律外壳的疯子,他们研究着这个世界上各种人的情绪,通过哪些不被人广泛知道的手段,提取出人的情绪,而哪些实验体,自然就是让受害者极为害怕的施暴者啦。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不被看见就会被人当成不存在,例如经典的哲学
    我思故我在
    杜一漫不着边际的想着,她的右手毫不留情拍在男人的手臂上,原本残留的药物也随着男人的舒醒而消散。男人只看到一双猩红的、充满了恶意的眼睛。
    这是一个女人地位比男人高的时代,政府的高层几乎都是女人们掌控着,只有那些轻松且无实权的工作才被男人做着。同样的人,却因为性别而硬生生分成两个对立面,弱势被强势方所欺压着,而大部分人都习以为常,甚至自身都觉得是一种骄傲。
    真是一个畸形的社会。
    杜一裂开嘴无声笑了起来,被常年压迫的人所形成的扭曲记忆,创造出来的世界也是如此,不过这样的世界形态似乎和资料库里的有些重叠了呢。
    她正坐在低矮的墙头,垂头看着一个极为高大的男子被女人殴打,那个女人面容狰狞,瘦小的手臂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恶狠狠拍打在皮肉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杜一津津有味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男人一瘸一拐走进厨房,她才慢吞吞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测试结束。”
    杜一从记忆世界返回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笑眯眯的搭档。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杜一缓慢得从实验台上翻身下来,进入记忆世界对于人类的大脑来说是一种不小的负担,她单手扶着额头,感觉周边的空间都扭曲了,不然怎么总是一阵阵的头晕。
    不过好在她早已习惯了,休息两分钟就能站起来。
    “你的后遗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林奉皱起眉头,常年笑意的脸没了笑容,突然变得格外严肃冷漠。“最近那帮疯子又搞了个法典之眼,据说可以彻底消除这种副作用,我觉得你去试试比较好……”
    杜一用力拍了拍脑袋,针扎般的疼痛却并没有因此减少两分,她疼得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暗含冰冷之色。“挖眼睛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我可不相信那群疯子。”
    林奉严肃的神色软下几分。
    毕竟,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杜一拭去额间冷汗,看着搭档严肃的神态,笑嘻嘻道“小哥哥,是不是该请我吃饭了。”
    距离正式的法典颁布已经有一年,虽然时间非常短,但是显而易见的效果很好。
    林奉垂首看着石碑,又抬头看看天空,今天的天气很阴沉,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一辈子连个对象都没有,估计也没人给你送花,这红玫瑰虽然有点俗气,不过我觉得……还蛮适合你的。”林奉自言自语道。
    血腥,阴暗,偏偏又生长在阳光下。
    最终,也还是凋落了。
    “监狱长,十点半了。”林奉身后一直默默站着的短发少女突然开口,猩红的双眼毫无感情的直视石碑。
    “哦。”林奉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其实你不支开我,我也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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