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段西官不再抵抗,任由鬼魅穿膛而过,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苏题春倒下,世间万物都在瞬间静止了。
“春儿”
“青衡”
苏题春痛苦地跪趴在地上,单薄的身板佝偻,五官拧皱。
段西官飞过去抱住她,晏华见状,恼羞成怒道:“七天之后又满五百年,你以为你救得了她吗?”
苏题春终于抬起头,对着晏华脆弱地笑了笑:“知道你为什么烧不了宝册吗?因为你根本不是晏华。”
“南冥鬼帝共有四子,长子白渡是魔道妖主,次子淑君资历平庸,叁子晏华悲悯众生,受人敬仰,破格升至叁重天为神明。唯独四子赖童生性暴虐,不通人性,被关押在枉死城为鬼灵,生生世世,若不悔改,永不离城。”
晏华大惊失色:“你...”
她都记起来了,神魄已经被迫苏醒。
苏题春将视线移向周围的人,从梁绾绾、泽沐、苘山、蒋晚槐,最后是段西官。
她努力扯开一丝微笑,气声道:“好久不见啊,拾阴大人。”
段西官抱着她的手松开了,上身瘫软下去,眼中盈着寒冰般的晶莹。
一切都结束了。
苏题春看着他摊开的手掌,捂着心口艰难道:“麻烦哥哥,叫背阴山的兄弟再帮帮忙,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熟悉的称呼让男人眼波荡漾,既然都公之于众,他也没必要再遮掩身上的杀气。
愤恨起身,放出早已急不可耐鬼婴,一声令下,被他带来的鬼魂,纷纷露出凶狠的残暴之相。
背阴山之鬼,至阴至邪,个个穷凶极恶。
背阴山是混沌初开时的冥界之门,终年不遇阳光,它与地狱为临,俗称阴阳界。
晏华等人都已经元气大伤,根本难以抵御攻击,段西官抱起苏题春离开,蒋晚槐背着刘茂时紧随其后,梁绾绾也一起。
“你救救刘主簿吧。”她趴在肩上扯了扯他黄白相间的衣领。
拾阴不言,趁刘茂时的魂魄尚未离身时,强行将七魄封锁,冷道:“只能多活七天。”
说完,他背着苏题春往医馆走去,彼时天已经落黑,他一步步都十分沉重。
到了门口,苏题春挣扎两下:“放我下来吧。”
苏题春仰头,朝楼角上的引魂铃念咒,那铃铛就乖乖飞落到她手中,“多谢拾阴大人替我保管。”
这会儿又不叫兄长了,她总是这样,每次只在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他并不执念这个,反正也是她瞎叫的。
苏题春进了院子,眼前朴素的院落与她初见时的破落截然不同,“这里就是当年那个破院子?真看不出来。”
她又注意到苍劲有力的桃树,接住一片掉落的树叶,苦笑:“好好的一棵仙桃树,怎么被你养的阴气森森的?”
拾阴冷着脸:“它不开花,不结果,像死了一样。”
苏题春的魂魄被鬼撞散,双腿虚浮,站都站不稳,拾阴眼疾手快抱住她。
“你的样貌怎么变了?”她眼睛亮晶晶的,黑的像葡萄,又问:“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没有,我不等任何人。”
说完,拾阴弯身将她腾空抱起走向厢房。
苏题春像个霜打的茄子,脑袋蔫蔫靠在他胸口。
再次重回旧地,一晃神,仿佛回到几万年前。
那时候,她终于离开九重天,被贬至此。
她本名青衡,母亲是西王母之女婉罗,自幼就因为贪玩,被虚妄天尊收做弟子。
飞升之后,原本是在九重天查天曹违纪,后来因为犯了一丢丢小错,被降职掌管东岳鬼神之师。
“降职也挺好的,至少不用被人欺负。”
于是乎,她潇潇洒洒地拿起为数不多的家当前往东岳,腾云驾雾路过枉死城就下来看看。
“要不,就先在这里歇歇脚?”
她昂首阔步走进枉死城。
这时候冥界刚分管出十殿,枉死城又初建成,几乎成了难鬼收容所,冤魂乱飘不说,连卞城王都嫌弃这里,迟迟不肯来报到。
进城之后,黄泉河畔水流湍急,一路浮尸遍野,有被割了脑袋的,有被五马分尸的,鲜血染红泉水,恶臭满盈...都是从人间飘来的。
“这得多有多少鬼魂啊?”她无奈摇头,有意绕道走。
枉死城被划为第六殿之后,城中屋所尚未建造,到处都是人类留下的断壁残骸,应该是以前被歹徒洗劫过。
她走进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房子:“今晚就先住这里吧”,手掌一翻,掏出两道黄符,“啪”地贴在门口。
动作干脆利落,熟练地令人诧异。
尽管如此,她仍有些不放心,双手合十扬过头顶:“各路鬼怪勿扰,拜托拜托。”
嘱托完,青衡就进屋睡觉,然而刚阖眼,就听到院子里似有鬼笑声,顿时汗毛挺立。
她搓搓手臂,哭丧着脸:“宁愿听鬼哭,不愿闻鬼笑,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啊。”
青衡不情不愿地从杂草跺里起来,院子里的青面鬼就疯狂朝她扑来。
千钧一发之时,眼前‘嗖’地飞过黑影,鬼正好自投罗般被收进袍袖中。
来者黑衣黑袍,面皮阴白,五官俊美稚嫩,乍一看,有些雌雄难辨,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几岁,比她高出一个头。
如此俊美的少年郎,让她一下亮了眼睛:“你好厉害啊...阁下是人间的猎鬼人?”
少年不答,漂亮的双眸空洞透亮,但眉宇间透着股阴翳之气,说不清是邪还是恶。
见人抬脚就走,青衡忙声喊住:“哎哎哎,你出不去,入夜之后,城门就关闭了,你只能待在这里,明早再走吧。”
他依旧不动,深沉的黑袍,神秘感十足。
青衡干脆把人拉进屋,坐在自己还没焐热草窝里,慷慨道:“来,我的床让给你一半。”
少年警觉醒神,手如同触火般撤回,藏在黑袍中。
“对了,怎么称呼?”
“拾阴”
“我叫青衡”她朝人伸出友好的手,对方冷漠置之。
人不大,脾气还不不小,算了,我睡我的。
拾阴心如明镜,发现人倒头就睡毫无防备,阴白的唇勾起邪恶的笑,翻身向里躺下。
狂风打夜,人间有四季变换,如今已经是深秋,青衡刚睡了没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哭喊。
她揉揉眼,发现拾阴已经坐起,一身丝滑的袍比夜还要暗沉。
“找你的。”他说。
青衡撑着困倦的眼皮走出去,院子里跪着一堆鬼魂,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青衡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刚坐在残破的门槛上,拾阴就跟了出来,站在她身后。
“青衡大人,求你给我们做主啊。”
青衡掏了掏耳朵,“我只掌管岳山鬼神,这属于卞城王的地界,我管不着。”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是从地府来的,现在冥界所有典狱都满了,阴判故意把不愿投胎转世的鬼判罚到这里,等着天降业火,把我们烧成灰。”
“应该不会吧,阴判是冥界的神,判罚都是按照规定来的,不可能会这么草率。”
“是真的,鬼帅已经封城了,不久之后,这里会就生灵涂炭。”
女鬼名叫阿黎,泪如雨下的样子一点不像是撒谎,青衡心里有些犯嘀咕,懒懒地说:“你们既然不想魂飞魄散,就该好好去投胎。”
为首的阿黎脸色转变,阴眼哀切地瞧着青衡,而身后的众鬼面色怒沉,隐隐露出獠牙。
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青衡赶紧找补:“好了好了,我明天去找鬼帅问问情况。”
“多谢大人。”
说完院中数百名鬼魂纷纷离去,拾阴诧然,堂堂一介天神,竟然会怕这帮小鬼。
青衡终于得了清净,叹着气回屋,“酆都大帝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胡来。”
“天界肯定也默许了。”他说。
青衡伸了伸懒腰,点头认同:“有可能,不然谁能使唤动火神那个大暴脾气。”
拾阴眼皮惊奇掀动,她竟然不帮天神说话。
“怎么了?天还早,不再睡会啊?”
“你真的是冥界的小卧底。”
青衡瞪眼嘟囔:“当然不是啦,你别再这么说了,我官就是这么丢的。”
“你擅闯九幽府,释放了千年邪灵,只是丢个官而已。”
青衡翻了个身,支着脑袋看他:“知道的还挺得多,你认识我啊?”
拾阴看向睁着大眼睛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袭浅黄色碎花裙,身上斜挎着布袋,里面鼓鼓囊囊,装了好多符咒和干粮。
他不吭声,目光也从青衡身上收回来。
出身昆仑,师承虚妄天尊,独具慧根,小小年纪就参悟天机,在同辈都还只是天女的时候,她就凭借一己之力飞升成天神,任职九重天,掌管神纪,谁能不认识。
可惜天机算尽也枉然,根正苗红的青衡天生邪性,不近神,反亲鬼。
前不久跑去九幽地府大闹了一场,险些放出霍乱苍生的邪魔刑天。
“你..真的是人?”
拾阴不作声,袍子一挥,缩在门槛上坐着,他睁着眼睛一宿没睡,青衡却很快就沉入梦乡。
“青衡,藏书阁打扫了吗?”
“青衡你怎么就是冥顽不灵,别以为你来到九重天就可以为所欲为,本天神今日罚你去天书界抄经。”
“切,不就仗着是天尊的弟子才能飞升到这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早晚,我让她哪来的回哪去,打她个形神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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