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寄翠脚步微顿,自嘲一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之前只提过一句和离,孔深就将我打了半死。现在我也不走了,就看他怎么死?他死了,我不还能坐收一片产业吗?”
“以后对自己好些。”冯依依道。
“会,”冯寄翠点头,随后想到什么,低声嘱咐,“你小心,永王不一般,詹兴朝是因为你进了顺天府大狱,我怕他们会对付你。”
说完,冯寄翠又道一声珍重,便离开了淑园。
冯依依把那枚锦囊收好,试到里面应该是一把钥匙。
天色下黑,国公府马车一路向西,直奔侍郎府。
一日过去,关于昨夜的大火,城中蔓延着各种流言。
侧门,娄夫人等在这儿,迎了老太君和冯依依进去。
此时的中书侍郎府像铁桶一样,每个人的脸上脸色凝重。
老太君也不打算客套一番,直接开门见山:“我们过来看娄大人。他当日称我家依依为夫人,这不来一趟也为难,娄夫人不若直接给个清楚。”
娄夫人明了老太君意思。现下人能过来,证明对娄诏在意。
“老太君里面请,确实是这个道理。”娄夫人伸手引路,示意一旁婆子,“你带少夫人去正院。”
冯依依与老太君相视一眼,随后跟上婆子,走去相反的地方。
安临院安静,刚踏进院门,迎面而来的是淡淡药味儿。
冯依依推开门走进正屋,往左面拐就是娄诏的卧房。
房里灯烛明亮,映着床边半透的烟黄色幔帐。
隐约可见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冯依依轻步走过去,隔着幔帐看进去。
第六十二章
冯依依的手碰上床帐, 慢慢挑开一条缝隙,一股奇怪的药味钻进鼻子。
像是饭菜放久了馊掉的味道,又像是陈年未开启的房屋, 里面的霉湿气。总之不好闻, 让人胃中翻腾。
床上人静静地躺着, 身躯上搭了一条薄被, 几乎看不到他的呼吸起伏,就那样躺着, 什么都不知道。
冯依依屏住呼吸,侧侧脑袋视线往上移动。待看到娄诏那张脸时,心口滞住,忍不住瘪了嘴角,鼻尖酸涩难忍,眼中热意似要决堤而出。
她一直都觉得娄诏好看,那张脸几乎无可挑剔, 便只是简单的皱眉,都只带一股倜傥。
如今, 那张美玉一样的面容涂满黑药, 再看不见昔日光彩。
“你怎么了?”冯依依声音染上哭腔, 双眼氤氲开,苍白的脸皱成一团。
她伸手到娄诏的脸侧,可是不敢动,怕那烧伤会很疼,只剩指尖的颤抖。
眼前这幕, 冯依依想起两年前。当初冯宏达带着她逃离,脸上也是烧伤,涂着黑乎乎的药膏。曾经, 冯宏达换药,冯依依无意间看见那新的烧伤,那样可怖,根本不敢碰。
她不敢信,娄诏的一张脸以后也会带上伤疤。他那样骄傲的人,一定会在意。而仕途,终是会受影响,朝廷怎么可能给一个有残之人做中书令?
是谁想毁了他?
冯依依吸吸鼻子,强忍着想掉下的眼泪,手指碰上那团烧焦的头发。现在的娄诏,已经完全认不出。
“会好起来的。”她只能这样说,被子下面是何等状况,她实在没用勇气掀开来看。
这时,御医进来,看看床上的人,亦是一脸愁容。
冯依依转过身,手指蜷起,偷着拭掉眼角泪痕,胸口像是被塞满棉絮,透不过气。
“先生,他状况如何?”冯依依问,声音明显带着哽咽。
御医放下药箱,将床帐收好:“老夫定会竭力而为。”
话并不会说满,事情重大,床上躺着的可是差一步就成为中书令的人。老御医资历深,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清顺进来,对冯依依做了一礼,手指着外面。
冯依依会意,跟着去了外间,留下清净给御医诊治。其实也实在不敢留下,怕看到娄诏一副破旧残躯。
昨夜花前月下,仿若还在眼前。他牵她的手,为她系上姻缘带,他说他喜欢她……
走出正屋,秋夜的凉风拂面,天边明月依旧高挂,甚至比昨夜还要圆上一分。
冯依依深吸一口气,眼中肿胀酸涩,喉咙处的啜泣总想破口而出。
“发生了什么?”冯依依问,分明从茶楼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清顺垂首站立,双手去握在一起:“马车往宫城走,路上不少人赏灯,堵了去路。我带着几人去前面开路,刚走出去没多久,路旁的烟花摊子就炸了,刚好大人的马车在那儿。”
“烟花?”冯依依一阵晕眩。
清顺称是,一字一句说着:“当时有风,吹下一盏灯,直接落在摊子上。”
事情看起来就是这样简单,无非是凑了巧。娄诏马车停在烟花旁,意外遇了火种,发生后面的惨事。
要说是意外,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因为烟花出的事实在不少。可是那烟花摊子真那么大威力?
冯依依不信,牵扯着最近的一系列事情,她总觉得是有人对娄诏下手。可是话说回来,凡事要讲证据。
“查出些什么?”
清顺摇摇头,语气中全是无奈:“摊主当场死去,查过家人,没什么问题。别的全在顺天府,由督查院监办,刑部与大理寺协办。”
冯依依听着,步伐麻木的出了安临院。
。
花厅。
下人泡了茶后,自觉退出去。
娄夫人一方帕子捂住唇角,轻咳两声。
一桌之隔,老太君稍稍缓了脸色,问了声:“听说夫人犯了咳症,可有好些?”
娄夫人坐着端庄,闻言温婉一笑:“陈年旧疾去不了根儿,等过了这段时节就会好些。倒是老太君亲自过来,实在折煞诏儿。”
“好好养着,这些都是为儿女累出的病。”老太君客套劝了声,手往桌沿上一搭,“知道夫人心疼儿子,现在定是担忧。但是我也疼依依,那孩子怎就这样坎坷?”
娄夫人点头,眼神软下来:“我第一眼见她就喜欢上了。就跟夏日的蔷薇一般,活泼,热情可爱。”
老太君仔细打量娄夫人,眼中自带一股犀利。这一辈子她也算见尽了各种人,宫里的娘娘,街边的买卖娘子。
但是现在看娄夫人,却有着与家里几个儿媳不一样的气质。首先人很沉稳大气,遇事不慌,待客有礼。这点和乔氏相比,简直是差出一大截,到底是真正世家里的姑娘,不一般。
对于娄家,老太君略知一二,毕竟当初娄家也算与林家齐名。只是娄家老太爷太过耿直,与当年金銮殿直指惠帝宠幸奸臣,后面自行告老还乡,回了魏州。
如此,老太君语气越发客气几分,接了娄夫人递上来的茶:“如今这事难办,我也不怕说的难听。娄大人当众称依依做夫人,外头可都知道两人会在一起,要是娄大人出个什么事,我家依依就得莫名背上一个寡妇名声。”
娄夫人闻言并不恼,谁家的孩子谁疼,人之常情。
“依依有老太君照顾,我心里替她高兴。您说得没错,诏儿这事儿糊涂,要我说就该快些办下,咱都省去心事。”
老太君颔首,脸色不若刚来时难看:“我现在就想知道,娄大人的状况,也等夫人一个说法。”
“自然。”娄夫人应下,话语稳当,“诏儿现在病着,太医一直在守着,要说后面怎样,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想说,娄家的大儿媳我只认依依。”
老太君心中有悲有喜,脸上倒是不显。娄家的家风好,她一直知道。不像旁的世家大户,内院混乱,妻妾一堆;娄家清贵世家,性情秉直,家中男子只娶一妻。
正因为此,老太君当初才默认下娄诏。放别的男人身上,谁能为妻子守两年?
娄夫人顿了顿,抬眼看去老太君:“老太君一心为依依,深夜至此。我索性也就说出来,看看您这边是否能行?”
“夫人请讲。”老太君满头银发,嘴角微微一抬。
“诏儿心思我知道,当初他南下辛城,就是为了依依。他后悔两年,当年事咱不提也罢。”娄夫人开口,一字一句有条有理,“我是想让他俩有个好的结果。”
老太君眼睛微微一眯,不赞成,亦不反对。
这一趟过来,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来探视娄诏病情;第二个,她到底有私心,想让冯依依看清事实。
从林滦口中,老太君已经得知昨夜那火如何了得,还有别的消息,都在说,娄诏是救不回来的。
这边,娄夫人自然看到老太君脸上的细微变化,便又道:“即使做了最坏的打算,诏儿他不幸……那,我收依依做个女儿,如何?”
“做女儿?”老太君心中琢磨着这三个字,脸上到底闪过无奈。
若是这样,也算最好的解决。
两人相互看着,最后彼此同意。
“哒哒”,婆子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夫人,少夫人过来了。”
须臾,花厅的门开了,冯依依迈步进来,肩头落着一片月霜。
娄夫人站起来,上去拉住冯依依:“留下来住几日,陪陪我,好不好?”
“留下?”冯依依看着娄夫人,又看看老太君。
“适才,我与老太君商量了,她同意。”娄夫人又道。
老太君面上和缓,笑着点头:“不用担心家里,桃桃有人照顾。”
三人说了一会儿,老太君便起身要走,冯依依搀着人去送。
还是方才侧门进来的那条小道,祖孙俩相互搀扶。为了让两人说话,娄夫人并没有跟上来。
“看到了?”老太君问。
冯依依点头,其实没有细看,不知为何,她没有那个勇气。
老太君不忍心细问,看人这幅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左右让人在这边留两日,事情总该是自己选择。
“谢谢外祖母。”冯依依轻轻出声,然后试到老太君苍老的手一僵。
“你叫我什么?”老太君想要确认,这样大的年纪居然生出久违的期待。
她是接回了林菀书的孩子,可是她心里清楚,冯依依在心里没有接受林家,与她也是隔膜着一层。两人明明是亲人,有时又那样客气生分。
一声“外祖母”,才是真正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