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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从没想过,一个人身上可以有这么多的伤,那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被任意裁剪的布料。
    难怪他总是心绪不宁,眼中常年布满红血丝。
    她只在玉照宫待过几日,便见他头疾发作多回,咳嗽吐血更是家常便饭,太医日日针灸疗毒,放出的毒血一盆接着一盆,就连睡梦中也常常冷汗淋漓,禁不住抽搐……
    她攥紧了手,不知为何,心口一处隐秘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疼了起来。
    不知道,将军也会伤成这样么?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有人抚摸着她的头,问她喜欢什么人。
    她好像还很小,约莫只有三四岁,她说喜欢大将军,因为当了将军就有饭吃……做将军的身体好,不会像爹爹一样每天都生病……将军威风凛凛,可以保护平民百姓……
    后来,她真的遇到了一个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那个提枪纵马的少年郎,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烛光太过刺眼,照得眼眶生生地疼。
    她缓缓抬手,指尖从脸颊划过,才发觉眸中不知不觉染了一层水光。
    傅臻听到低低的啜泣声,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兀自闭着眼睛,两臂随意地舒展开,靠在汤池内壁,让水流的温热一点点蔓延至身体里。
    良久,耳边传来细碎的衣料摩擦声。
    阮阮跪坐下来,望着他迟疑了一会,“陛下。”
    没有任何回应。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陛下。”
    至于暴君的模样像谁,她是万万不能说的。
    暴君虽不喜欢她,却也要顾及男人的尊严,她已经是他的妃嫔,若是心心念念都是另一个男人,恐怕也不会放过她。
    她小心翼翼地整理措辞,嗓音里掺了低低的泣声,柔软得就像小奶猫的爪子,一下下地挠人。
    “那天夜里,殿里灯火太亮,我睡不踏实,看到陛下也睡得不安稳,额头出了汗,我便取帕子来给陛下擦拭,我……我心里害怕。”
    “怕什么?”傅臻寒声。
    阮阮抿抿唇,一句句地斟酌,慢慢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不该喊人,我怕吵到陛下就寝,您嫌我自作主张,可是不看着您,我又不放心,所以才……才一直看着陛下,等陛下好转些了,才敢回去睡觉。”
    上次的花言巧语让她险些交代了小命,这次只能更加谨慎些,虽有隐瞒之嫌,可说出口的话都是真心实意。
    傅臻沉吟良久,凤眸缓缓睁开,神色尚有几分惫懒:“这么关心朕?等朕哪日龙驭宾天,带你一起走如何?”
    阮阮霎时瞪大双眸,面色发白,这……这是认真的?
    汤池之上水气缭绕,她透过一层薄薄的水雾,紧紧盯着他的脸色,想要从中探究出哪怕是一点点玩笑的迹象,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双凤眸一如既往的幽深宁静,就像数九寒天檐下的冰棱,冷得让人瑟缩。
    她甚至在来都城的马车上都听那些贵女议论过,大晋史上的确有帝王驾崩、妃嫔殉葬的先例,或自缢,或关进暗无天日的墓道,下场凄惨至极。
    那些场景,她光想想便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如今大晋后宫只有她一个美人,傅臻更不会故意拿话蒙她,难不成真动了让她陪葬的心思了?
    退一步说,就算暴君不让她殉葬,太傅又怎会放过她这妖妃?
    阮阮吓得面无人色,几乎停滞了呼吸,倏忽喉咙一痒,憋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子本就受了些风寒,方才又说了那么久的话,此刻竟是咳得停不下来,满脸涨红,滚烫的泪珠子直往外冒。
    偷偷觑见男人的神色,见他眉头皱紧,唇角绷直,显然一副被她吵得不耐烦的样子。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句“陛下恕罪”,转身便要往屏风外走去,倏然间脚踝一烫,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大手紧握住她的踝骨,猛一用力,她“啊”地惊呼一声,下一刻,整个人毫无防备地翻入水中。
    阮阮是旱鸭子,胆儿又小,哪里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场面。
    即便是只有半人深浅的汤池,她一跌入水里也吓得没魂,连呛了好几口水,拼了命地挣扎着试图站稳,可脚底打滑好几次,好像永远踩不到底。
    直到腰间覆上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将她稳稳揽至身前,阮阮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方才在水里扑腾得厉害,此刻钗环横斜,发髻凌乱地歪倒在一边,脸上沾了水,几绺发丝胡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连嘴角都沾着碎发,那一身清丽的碧色衣裙乱糟糟地团在一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看来是真怕死啊。”
    他缓缓勾起一侧唇角,抬手去勾她的下巴,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阮阮浑身湿漉漉的,咬着唇,盯着他没有回话,泪水却忍不住簌簌而落。
    她默默绕开了他手指的触碰,两片雪嫩桃腮不自觉地鼓起来。
    一双水雾般的眼眸,配上这副生气又委屈的模样,当真是楚楚可怜。
    傅臻盯着她退后半步的身子,脸色微不可察地阴了下来:“身子不适就好好在水里待着,什么时候咳不动了,什么时候起来,吵得朕心烦!”
    阮阮心里有气不敢撒,默默在心里咒骂。
    疯子!真是疯子!
    第20章 满脸都躁得慌
    阮阮红着眼,拖着繁冗的裙摆靠在汤池内壁,离暴君约莫半丈的距离,至少确定他不能够趁手了结她。
    等到心跳平缓下来,四周温热的水流似乎也变得柔和乖顺起来。
    这个温度无疑是最舒适的,且水中没有浓郁的香料,更不是往日她们在藏雪宫泡的药浴,只有一种极淡的浴香,有种平心敛气、安抚人心的功效。
    阮阮压着衣摆,默不作声地在水里坐下去,任温暖的池水没过胸口,讶异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好像喉咙没有方才那么痛了,心中的郁气疏散开来,整个人都通畅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全身心放松的舒适感,仿佛置身云端。
    她浑身瘫软下来,渐渐地额头熏出一点薄汗。
    舒适!除了身旁同样泡着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邪魔,一切都很美好。
    等等……这大魔王……
    莫非是见她患了风寒,咳嗽不止,才将她拉下水来泡澡的?
    阮阮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身旁的男人安静极了,许久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阮阮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拿余光瞥他。
    他生得极白,即便在蒸腾的雾气之下,面色也透不出半点红润的光彩,唯有那两片薄唇出奇的艳。
    她吓得连忙移开视线,脑海中无端涌入“郎艳独绝”这个词,用在此处颇为贴切。
    方才暴君问话之时,还有一句是阮阮没有说的。
    暴君的这张清绝无双的模样,的确也是她多看一眼的缘由之一,可阮阮不敢说。
    这便好似百兽之王腾起身面目狰狞地向你扑来,眉宇间有翻江倒海的怒意,你却摸着它的利爪说“你真可爱”……
    阮阮一辈子也想不出这诡异的画面。
    她静静地在水里泡了一会,身边那人安静得好像停止了呼吸,甚至连周身的水波都未曾拨动一下。
    “陛下。”
    她放低了声音,试着轻轻唤了他一声,却没有等来男人的回应。
    脑海中忽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阮阮霎时背脊发凉,起身往他身边挪过去,“陛下,你醒着么?你可别吓阮阮……”
    他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轮廓线条凌厉而流畅,就像一块脆生生的琉璃,一碰便能粉碎。
    “陛下……陛下!”
    阮阮急得喊出了声,刚要抬手摸摸男人的额头,那人紧闭的凤眸却忽然睁开,眼中的红血丝纵横蜿蜒,蓦地令人心口一窒。
    “吵什么。”
    男人声音喑哑,幸而听不出怒气。
    阮阮长长松了口气,按着衣摆退回适才的位置,“我……臣妾见陛下没了动静,还以为……”
    傅臻轻笑了声。
    这小东西,今日竟是慌得连“臣妾”二字都喊不顺口,先前的规矩全忘得一干二净。
    “以为什么,以为朕死了?”
    阮阮垂下头,“不是……”
    傅臻笑:“怕朕一死,你的小命也跟着丢了?”
    阮阮一阵儿摇头,她也没想到方才心为何跳得那样快,情急之下倒是没想到殉葬这一层,她只是在怕,至于怕什么,怕暴君就这么死了么?
    当然不是,她才不会心疼恶人呢!
    傅臻闭目养神一会,此刻心情大为愉悦,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阮阮愣了愣,还是抱着着湿重的裙摆往他跟前走。
    衣裳泡了水,坐在池中借着浮力没什么感觉,可一旦站起身,双手像是抱着千斤重物,将她拖得快要直不起来。
    阮阮也觉得累赘,可在暴君面前,她总不能脱了衣裳,也不能任由裙摆飘在水面。
    她暗自咬了咬牙,自嘲地想,这世上穿着华服沐浴的恐怕就她一个吧。
    当年府门前来了个算命的瞎道,她也跟着凑热闹上去算了算,那瞎道问她是做什么的,她说做丫鬟,没想到那人心里尚未盘算一番,便随口给她安了个“劳碌命”。
    不只是她,府上大半的家丁都是劳碌命,大伙都将那瞎骗子狠狠骂了一顿。
    如今想想,可不劳碌么,难得泡个澡还要伺候人。
    心里想着旁的事儿,一时没注意脚下,冗长的裙摆勾住脚踝,她踩住一截后摆,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扑过去!
    “嘭——”
    额头狠狠撞上一个滚烫而坚实的胸膛。
    阮阮吓得整个人弹开,不想腰身竟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桎梏,将她猛地往身前一带。
    一点晶莹的水珠从下颌落下,又顺着脖颈一路滑下来,缀在月匈口紧实的肌肉上将落不落,阮阮眼睁睁看着这滴水珠挨着她的衣裙没进了月匈前的小衣。
    她没忍住,喉咙咽了咽,然而心口也跟着这一咽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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