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知道,慕私年一定是听见了自己对陆晚山的“情深意重”。
是啊,他听见了,他听见的时候心里应该在想,乔薇这个女人,脑袋可真是糊涂,真没自尊啊。
乔薇觉得,慕私年这么想也没有关系的,她要是脑子聪明,有自尊,她怎么会跟他稀里糊涂滚了那一晚上.床单呢?
他早该知道的呀。
乔薇觉得坦然,她和慕私年之间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之间连面都不该再见了。
她也不加掩饰,把这话说了出来:“我觉得吗?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事已经完了,我觉得你以后都不该再来找我,我觉得今天应该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
乔薇生病的时候,脾气暴躁,可她的暴躁并没有流于表面,外表趋于平静,可是心底却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破坏欲。
在这一刻,乔薇觉得自己不怕慕私年了。
是啊,他忽然跑来,质问自己一句“你觉得呢?”,声音里并没什么好声气。如果是平时,乔薇可能会保持缄默,可是今天,乔薇病得重,她没耐心。她感受到了慕私年的刺,于是便也给了他刺。
慕私年此时侧身迎着阳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落在光明内,眼眸深邃,情绪不明。
“如果我说,不可能呢?”
乔薇看出来了,今天的慕私年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之前的他,稳重沉郁,而今天的他,带了那么一股子冷。
可是乔薇什么都不怕了,病着的乔薇什么都不怕了,刚跟秦云淡撕过的乔薇什么都不怕了。
乔薇的喉咙有些肿胀,声音稍显嘶哑,却异常平静:“今晚下班后,我就会把陆晚山给约出来,把我们之间的事全都告诉给他,让他自己来找你解决。说到底,我和你不过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有恩怨的是你和他,跟我不相干,我没有必要掺杂在其中。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见你。”
慕私年没有说话,面孔上也没有任何的表现变化。
可他身上却有一种冷,就如同那股冷冽的乌木沉香,一点点地渗透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皮肤毛孔。
乔薇当时觉得,自己之所以敢这么怼慕私年,是仗着自己生了病。
后来仔细回忆起来,乔薇才理清了自己当时的心态。
她和慕私年之间的相处充满了揣度,她猜测着他一举一动的含义,暗自做上无数的分析。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之后的疑惑满腹,而直到昨天晚上,她忽然看清了慕私年的一点“好”。
那“好”就如同微弱的流光,一闪而过,短暂到乔薇也不确定它是否存在。
于是乔薇便仔细地在回忆当中寻找,一遍遍地捕捉。她能够捕捉到的是,慕私年虽然始终给她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可从头到尾,他并没有伤害过她。
他陪她过了生日,送了她养胃的提神茶,帮她挡住了病人家属的攻击。
也许,慕私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虽然说他们俩之间的情况离“恃宠而骄”还有十万八千里,可总归有一些影子。乔薇仗着慕私年没有伤害她,所以先动了手。
反正他们也只是所谓的露水情缘,所谓的露水,便不应该出现在大太阳底下。
亮完了底牌的乔薇转过头去,踏上楼梯准备回到办公室。一步,两步,三步,到第四步时,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听见了身后慕私年的话,轻缓飘渺,如同雾凇,透着冷。
“你不怕陆晚山知道,那你怕林书兰知道吗?”
乔薇停住,身体逐渐地僵硬起来,就像是片被雾凇给冻住的树叶。
“我听说,林书兰半年前才做了心脏手术。”
慕私年的声音,轻缓低沉,就好像是在说着最无关紧要的事,比如说,今天天气真好。
可他明明就是在威胁她。
乔薇转过了身来,拿着手中的咖啡,泼向了慕私年。
其实慕私年是可以躲的,可是他没有,那咖啡淅淅沥沥地落了他一身。
昨晚的事再度发生了,不过这一次,动手的是乔薇。
慕私年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他只是拿出了胸.前那深蓝色的西装口袋巾,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脸颊。
他周身自带一股矜贵的气质,“狼狈”这个词语似乎永远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大致擦拭完之后,慕私年抬起了头来,声音很轻。
“少喝点咖啡,仔细胃疼。”
乔薇再次确定,慕私年的嘴,确实是开过光。下午的时候,她在重感冒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胃疼。
虽然病得七荤八素的,但乔薇还是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慕私年终于亮出了一张牌。
乔薇这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慕私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点“好”呢,他拿的根本就是恶毒男配的剧本啊。
“性”这种事并不是乔薇的弱点,如果逼急了,她完全可以在陆晚山面前把这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毕竟从一开始,就是陆晚山对不起她。并且乔薇从来不认为女人在这种事当中是弱势,是受到了伤害,是吃了亏。
陆晚山不是乔薇的弱点,林书兰才是。
慕私年不仅是陆晚山的死敌,同时也是陆家和林家的死敌,在商场上,他公开与林氏作对,闹得水火不容。每次提及慕私年,林书兰都会沉默不语。
如果林书兰知道自己和慕私年有了什么瓜葛,她能承受吗?林书兰的心脏向来不好,陆家所有的碗筷都弃用了瓷器,就怕不小心砸碎时发出声响,会惊扰到她。
乔薇最开始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为了报复陆晚山,所以跟慕私年做了这场糊涂事。她也是这两天逐渐醒悟过来,这事对林书兰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但乔薇没有敢细想,也没有敢透露出来,她以为把这事沉在底,再拿着陆晚山做幌子,慕私年是不会看出来的。
可慕私年不仅看出来了,他甚至还知道林书兰半年前去国外做过心脏手术。要知道这事是对外保密的,除了家人,大家都以为林书兰半年前是去国外度了假。
可慕私年却把这事弄得一清二楚,他从一开始便等在了这里。
刚在楼梯间里泼完了慕私年的咖啡之后,乔薇走回了办公室里,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盒提神茶。据秋秋说,是一位长得像明星似的年轻男人送来的。那人说自己是乔薇之前帮助过的一位病人家属,特意过来送下谢礼。
这理由给得非常合情合理,所以大家便只感叹着那男人的颜值,并没有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
根据秋秋的描述,乔薇确定那男人就是慕私年。也就是说,慕私年今天之所以会到办公室外的楼梯间里,也就是为了给乔薇送提神茶。
慕私年知道乔薇是绝对不会记得把提神茶带到办公室的,所以便在隔天的时候,再度送来了一份。
乍看之下,体贴入微,多好的一个人啊。
乔薇算是弄懂了,这就是慕私年。
时不时地给她一点好,就在她放松警惕时,再稀里哗啦地淋了她一头一脸的坏。
他那双眼睛就是一片黑暗的荒原,她置身其中,满目黑雾,茫然无措。
慕私年给出了威胁之后,就这么走了。
可这威胁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威胁。
完整的威胁是——我知道了你的弱点,所以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可慕私年的威胁是——我知道了你的弱点。
然后呢?没有然后,他就这么走了。
慕私年这么一走,又是两天没有再出现,就和以往一样,照旧令人琢磨不透。
不过这两天里,重感冒的乔薇也没有空闲去琢磨慕私年的心思,她每天都守在市三院的icu病房门前。
市三院没有器官移植资质,但平时跟明远医院有合作关系,所以每次有潜在捐献者出现时,市三院的医生都会打电话给乔薇他们所在的opo办公室。
两天前,乔薇接到了市三院医生的电话。
“我们这里有一位病人,车祸导致脑损伤,清醒的几率很小。”
医生们的话都说得委婉,但器官捐献协调员们都清楚,一旦医生打来了电话,就说明病患的病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次的潜在捐献者名叫罗佳欣,是一位十七岁的高三学生,是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班长,性格乖巧,品学兼优,根据她的平时成绩,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上清北等一流大学,可谓前途无量。
罗佳欣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工,她是他们的骄傲,生命中的唯一光明。
但这天晚自习结束后,在过学校门口的马路时,这骄傲和光明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撞倒,脑部严重损伤,最终恶化为脑死亡。
脑死亡的判定非常严格,尤其是儿童(18岁以下)脑死亡判定尤为谨慎。需要至少两位医师在场,分别进行判定,且两位医师必须是经过规范化脑死亡判定培训获得资质者,且需是从事临床工作5年以上的执业医师。1至18岁儿童,在首次脑死亡判定后,需要间隔十二小时,进行再次复判,如果仍旧符合脑死亡判定标准,才能确认为脑死亡。
而这十二小时对于家长而言,是绝对的煎熬。
这天,乔薇到达时,医师们对罗佳欣进行了第一次评估,评定她是脑死亡状态。
当得知这一消息后,罗佳欣的父亲罗勇铭在病房门外掩面痛哭,而罗佳欣的母亲郑春君则坐在走廊上,如泥雕木塑般,仿佛失去了魂魄。
第14章 蔷薇 是慕私年,他又出现了。
在接到市三医院医生电话后,乔薇便赶了过来,陪在了罗佳欣父母身边。这两天里,她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帮忙照顾罗佳欣父母的情绪与身体,帮助他们处理这次交通肇事的繁琐事项。
在罗佳欣的第一次脑死亡评估判定出来之前,乔薇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在评估判定出来之后,乔薇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一件残忍的事了。
怎么能不残忍呢?
在第一次脑死亡判定和第二次脑死亡判定间隔的这十二个小时之间,家属们肯定是怀着格外的期望。
他们想,不要紧,还有第二次判定。而第二次判定时,一定会有奇迹出现的。他们的亲人,肯定不会脑死亡的,肯定还会活过来的。
可这个时候,乔薇必须得走过去告诉他们:“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件事会让你们为难……请问,如果第二次判定结果不理想,你们愿意捐献孩子的器官吗?”
虽然用了最委婉的话语,可本质却是残忍的。
这句话的本质意思是:对不起,让我来打碎你们的希望吧,这孩子是不可能醒来了。
但凡事都有两面,残忍的另一面就是希望。
如果器官捐献成功,那么世界上将会有好几个人获得新生,所以器官捐献协调员们必须要手举着这把残忍的刀,朝着潜在捐献者家属身上挥去。
器官捐献协调员们没有办法,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等待。
脑死亡之后,潜在捐献者身体的各个器官开始走向衰竭。即使有呼吸机,有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进行辅助,但这个时候,潜在捐献者的身体仍旧处于危险状态。肺部感染,各种原因引起的心跳停止,都会造成器官热缺血状态,那么这个时候,器官将无法再进行捐献。
那个时候,便只有死亡,不再有新生。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重要,器官捐献协调员们等不了十二小时,他们必须在这个时候便开始对潜在捐献者的家属们进行协调。
当人在遭遇到重大的意外时,总是会表现出和往常不太一样的状态。
罗佳欣的父亲平日里不善言辞,然而此时,他不断地絮絮说着话,像是要平抚内心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