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参加活动的人,不论再怎么磕碜,也应该得到一些优待,要不然怎么吸引人接着来尝试呢?
他干咳了两声,轻轻地说:“欧阳大家,暂且不要激动,我们听他唱完,再做决定,好不好?”
欧阳大家对种彦谋抱了抱拳,义正辞严地说:“种衙内,虽然你用心良苦,希望为我梨园张目,不分出身均可鼓腹高歌,我深感佩服,但是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怎能唱苏词?他怎么配?若是种衙内一意孤行,老朽只能退出!”
种彦谋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欧阳大家乃是汴京城内非常有名的乐师,为好些词牌谱了新曲,连皇宫之中都以他的曲谱作为标准,演绎诗词。
有他在这里当评委,可以说是权威中的权威,就连李师师都难以望其项背。
种彦谋飞快地组织语言,看着欧阳大家郑重地说:“我觉得东坡先生如果还在世的话,应该不会介意任何人唱他的赤壁词。我们都知道,诗词乃由心而生,唱词要唱得好,也得体会其中深意,不然就只是隔靴挠痒,无病呻吟而已。
欧阳大家认为品行不端者不能唱苏词,我却认为多唱苏词,可以宽广胸怀,催人向上。不知欧阳大家怎么想?”
种彦谋当然不觉得唱唱苏东坡的诗词就能导人向善了,但是搬出这个说法来,欧阳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认了。
这就是君子欺之以方了。
欧阳大家是个讲道理的人,争辩起来天然占弱势。
经过一番争论,牛二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资格。
他看向种彦谋的眼神几乎像是孝子望爹,让种彦谋身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李妈妈在旁边看种彦谋辩才无碍,暗自对种彦谋竖了竖大拇指,对牛二温言款款:“牛二,种衙内为你说话呢,你还不用你最美妙的歌声报答他吗?”
牛二这才猛地醒过来,双手搓得发烫,往脸上一贴,把脸皮熨得服服帖帖,才放下双手,在肚子前边握紧一叫劲,深深吸了口气,胸膛高高地鼓起,张开嘴,浑厚的歌声从他的胸腔之中滚滚而出,雄壮无比,正是“大江东去”。
种彦谋吃了一惊。
他可没料到牛二唱得这么棒。
刚才拍桌子想要把牛二轰出去的欧阳大家,听着牛二用尽全力的歌唱,整个人都愣住了。
其他几个乐师歌者虽然没有欧阳大家那样的反应,却也在脸上露出了赞许之色。
第一个人就是这样高水准的话,第一期的“风月宝鉴”不知道能挖掘多少在歌唱上卓有天赋的人呢!
没过多久,牛二的一首《念奴娇》唱完,忐忑不安地看着评委们,双手在身前捏得紧紧的。
欧阳大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有这样的天赋,有这样的嗓子,何苦游手好闲呢?去勾栏好好学几年,好好唱曲子,也够你衣食无忧了呀!”
牛二红着脸,低着头没说话。
种彦谋情知其中有些隐情,便插话说:“如果从今天开始,换一种生活方式,倒也并无不可。我相信,牛二的表现,足够让他晋升‘梨园秀才’,诸位觉得如何?”
欧阳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没有意见。不过如果这牛二还像以前一样品行不端的话,老朽就要请种衙内收回这个名号了。”
种彦谋点点头说:“合情合理,牛二,你听见了。若是你愿意改头换面,秉承正道,那你今天拿着奖金回去,往日的营生都得停了,一个月之后,来城南勾栏,你的生计我自有道理。”
李妈妈款款起身,走到牛二面前,将手中的一卷纸递给牛二,示意他展开。淡金色的厚纸上隐着浅浅的花纹,中间有四个大字:“梨园秀才”,是种彦谋撺托高衙内找他爹高俅求的字,去找人制版,用金粉调墨,印在上边。
“你回去,将这凭证找人裱一裱,说不定也能传给后世子孙的,当个古物。”
李妈妈的话没能传进牛二耳中。
只见牛二捧着这卷纸,已经是泪流满面,连李妈妈给他银钱,他都置若罔闻。
过了一会儿,牛二才将这卷纸妥帖地收好,抬臂擦了一把脸上横流的涕泪,伏下身子“咣咣咣”地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来,想说点什么,却哽咽难言。
他的喉咙里最后也只跳出一声含糊不清夹杂着哽咽的话,跳起身来,拿了李妈妈的银钱,扭头就走。
种彦谋听到账外有人问牛二:“嘿!牛二出来了!怎么还哭了?在里边丢人了?”
牛二没作声,希希瑟瑟地不知道做了什么,外面就如同炸锅一般响起一阵惊叹:“梨园秀才?牛二?你唱首歌就是秀才公了?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哎!别乱说,他手里还有银子呢!”
“居然是真给啊,唱首曲子就一两银子!我也来试试!”
“……”
高衙内的鸭子嗓门立刻响起来:“哎!干什么?不要命啦?给我排队!一个个进!慌什么!都想想好啊,不会唱歌的别给我瞎胡闹啊,到时候棍棒无眼,管打不管治!”
高衙内的名声大家可都心知肚明,外面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
种彦谋还担心他把人都吓跑了呢,直到听到高衙内满意地询问报名者的姓名身份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把高衙内扔在前边是对的,人的名树的影。这种大恶人放在门口,地痞流氓无赖之流根本不敢来耍他们的市井手段,官府胥吏更是不敢过来稍有打扰,甚至还兢兢业业地过来维护治安。
“风月宝鉴”海选的第一天,就在这样极度和谐的环境下结束了。
光是这一天,这些汴京城里的大家们便惊喜地发掘了数十个有希望在曲艺上更进一步的好苗子,更是发现民间处处是惊喜,统共有上百人通过童生试,成为他们承认的“梨园秀才”,拿走了一两银子的赏金。
形势一片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