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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手起刀落,哀鸿遍野,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拂过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拂过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最后越长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声,神情严肃地告诉各位小豆丁,“我有个办法,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这样就不会被拿走了。”
    年纪小确实好骗,女孩们很快就同意了。她们依次说出想存给她的东西,有的女孩不知道存什么,越长溪就随意乱指,例如“希望”“勇气”……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弄丢了呢?
    第46章 .  45可能   一个拥有她的可能
    女人的绰绰身影犹在眼前,她惑人的眼神、娇艳的容貌、悠扬婉转的笑声一一从卫良脑中划过,最后记忆定格在温软的唇上,她轻笑着吻他,然后叫他夫君。
    体内气血翻涌,尖锐刺耳的哨音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不断翻搅着丹田,卫良咽下口中腥甜血液,更快地向前走。好像他再快一点,就能将一切抛之脑后,将所有爱意、不甘和渴望统统留在裕安宫,留在他……求而不得之人身边。
    ‘我确实喜欢她,可这又怎么样呢。’
    等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卫良又变成了忠心耿耿的替身暗卫,他恭敬地跪在申帝身前,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申帝见他这幅打扮一愣,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
    “采波私自将陵香草加入汤药中,被太后公主发现,臣怕她们追查,便现身搪塞过去。”
    卫良面色如常,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出全部真相,下意识避重就轻将公主摘出去,然而申帝听闻还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齿道,“又是越长溪这个贱.人!”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申帝未必会气成这样,但是加上今天在宫外发生的事,让他忍不住怒目切齿。
    昨晚皇后勾起了他旧时回忆,申帝颇为怀念,两人便定好下朝后出宫,他们像少时一般,两人手牵手在集市里闲逛。
    京中繁华依旧,百姓安居乐业,连集市都比过去热闹许多,申帝搂着美人内心十分骄傲,毕竟这都是他贤明领导的结果。作为枕边人,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她十分配合地和掌柜说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骊阙城才能兴盛如此。”
    当时他们在珍宝阁买簪子,掌柜对京中贵人颇为熟悉,他从没见过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做外地富商,因此热情地介绍,“此言差矣,京中百姓富足,还要多谢丞相一家,林丞相安富恤穷、忠心耿耿;大公子也神勇非凡,前日还剿匪成功呢。”
    皇后本意是想让掌柜夸赞申帝,没想到背道而驰,她匆匆付完账就拉着面色不好的申帝离开。此时将近正午,热气扑面,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皇后贴心道,“老爷,我们不如去酒楼歇息片刻。”
    申帝也被高温暑热和刚才的话闹得心烦意乱,“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二人举步来到京中第一酒楼翡翠居,由于恰逢午膳时间,楼上的包间都满了,只剩大堂的位置。申帝想走,却被皇后拦住,她微微笑道,“老爷,您忘了我们以前就是这般。”
    皇子的月例很少,又没有母家补贴,所以出宫后齐宣之一度非常穷,于是他们经常点壶茶,在酒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申帝也想起了那段时日,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七八年前,那时他还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牵着赵凝霜,他们对坐在桌子两端,偶尔的目光相接都会让他脸红心跳半天。
    他笑着抚了抚爱人的头发,“好。”
    申国民风开放,因此小夫妻亲密的举动也不足为奇,小二非常习惯地将二人领到一处空位,“二位客官请。”
    申帝想了想,点了桌好菜和最便宜的茶——和当年一样的茶。
    小二很诧异,但还是笑眯眯给两人上了菜,如今这么阔绰的爷可不多见,他大声吆喝着菜名,在得到几块碎银后满意地走了。
    皇后也不吃饭,她捧着茶碗小口抿着,茶水很凉,因为反复冲泡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可她喝着喝着,莫名就从里面尝出些苦涩。她摩挲着茶碗的裂痕微微有些愣神。
    是茶变了,还是人变了?
    申帝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他犹自回忆道,“当年这里还有说书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话说那郑家大公子郑元白,京城人士,他于黄州……”
    今天这段,讲的是郑元白智取土匪老巢,说至兴处,不仅说书人手舞足蹈,连堂中百姓也拍手称快。
    听了半天的申帝面目阴沉,拂袖而去。
    等他们二人走远,酒楼顶层包间的门才缓缓合上,一个与申帝七分像的人眯着眼,目露满意之色,“做得不错。”
    “九爷英明,如此丞相一家算是犯了圣怒,我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笑容满面的中年人低声恭维着,而他的模样,赫然是刚刚珍宝阁的掌柜。
    ……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申帝依旧怒火中烧,他对着一众暗卫道,“丞相居心叵测,此人一日不除,朕的皇位一日不稳。”
    东厂除了卫良,还有其余九位暗卫,他们各有奇招,或武功高强、或擅长谋略,等同于一个小型私人秘书团,智商担当暗九提议,“丞相根基不浅,贸然杀之可能引起朝廷动荡,不若设计让他自行请辞。”
    “此话怎讲?”
    暗九娓娓道来,“丞相年岁已大、无欲无求,唯独对一双子女甚是用心。若是能杀了公主或者郑家大公子,丞相必定承受不住,到时候一举杀之,再伪装成伤心过度的假象,谁都不会想到皇上身上。”
    完全没考虑过计策是否合理,申帝在听到能杀了越长溪后立马眼前一亮,他抚掌大笑,“此计不错,这件事就交给暗九办,半个月内,我要让越长溪尸骨无存。”
    申帝离开后,暗卫也相继离去,卫良面无表情地回到东厂,他脱下明黄色的衣袍,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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