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回收站的地方更偏,一个大大的院子,从门口看进去,院子里全是一堆堆堆着的东西。
看门的是个老大爷,揣着手坐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年头,废品回收站可是集体性质的单位,所以别看这老大爷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能弄到这个岗位,家里绝对不一般。
小舅舅过去就打了个招呼:“赵大爷。”
赵大爷睁开眼睛:“小柱哪,你咋又来了,不是刚淘换了几块木头料子,给你家小子打小床?”
小舅舅名字叫做张小柱。
小舅舅笑了笑:“这不,我姐夫家分家了,家里也没个现成的物件,我领他们过来瞧瞧,看能不能淘换点好东西。”
赵大爷看了看父女俩:“东西都在院子里,自己去挑吧,完了按斤算钱。”
小舅舅使了个眼色,父女俩便去挑东西了,而小舅舅拉着赵大爷去了屋子里头,摸出那枚玉佩:“赵大爷,您看看,这个瞧得上眼不?”
赵大爷一看,眼睛一瞪,然后又是一眯,让小舅舅把玉佩放在桌上,自己才伸手去拿,看了好半晌才问:“这玉佩你哪来的?”
小舅舅嘿嘿笑:“谁家里头,还不得有两件压箱底的宝贝啊,您要是要,就给出个价吧。”
赵大爷沉吟着。
如今好玉难得啊,不是被砸了,就是被人紧紧攥在手里,谁敢拿出来买卖?要是被抓到可就麻烦了。
但他前些天听儿子说,他领导的领导好不容易人到中年生了个儿子,这儿子呢,是越长大越暴躁,大领导头疼得很。大领导老娘就念叨着男戴观音女戴佛,男孩子戴一个观音,能少点戾气,多一分平和稳重。
大领导当然不信这个,就算信那也不能表现出来啊,但他老娘却为这事操碎了心,到处寻摸好的观音玉佩。
眼前这个,可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及时枕头?
且观音又通“官印”,那位大领导据说升迁有望,这时候要是把这个送上去,那不就是讨了个好彩头?
赵大爷有些心动,而且是越想越心动。
他儿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坐了很久了,也是想往上挪一挪了。
赵大爷看了这玉佩一眼,有些不舍地放下来:“你等一会儿,我问问我儿子。”
这年头,给领导送礼,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不好就是害人害己,到底能不能送,还得问他儿子。
小舅舅把玉佩收起来:“成,那赵大爷您快些,我姐夫家刚分家,就等着用钱呢。”
老大爷就出门,喊了个巷子里玩耍的小子过来,叫他去他家里喊人,他现在是上工的时间,可不能随便走人。
而另一边,秋苓和沈明富正在翻废品堆。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省得很,一个碗都是补了又补,就连一个碎瓷片都舍不得扔,要留着当小刀子使,可这废品站的东西却是很不少。
大多数都是前些年抄家抄来的。
好东西当然都被人拿走了,但剩下来这些,在父女俩眼里,也有不少好东西。
这个破搪瓷盆,补一补,就是一个很好的脸盆嘛。
这几块破布头,洗干净了缝一缝,做不了被面也能做鞋子啊。
这几块木板,能钉出一张桌子来。
秋苓还找到了一个炭炉,外面是一个竹篮子,里面是一个棕色的陶罐,陶罐里能够放烧红的炭,这是用来取暖的。
想到妈妈晚上总是冻得脚冷,秋苓把这个拿了过来,外面的竹篮子都烂了,到时候叫爸爸编一个新的,再裹上几层破布,就不怕烫着了。
“哎呦!”沈明富突然叫了一声,秋苓赶紧去看,原来他掀开几片破瓦片,底下是一个主席像章,瓷的,而且碎了。
沈明富的脸一下子白了。
小舅舅和赵大爷此时从屋里出来了,小舅舅赶紧过来:“姐夫,咋了?”
他看到那个碎掉的像章,也是皱了眉。
赵大爷看了看,眉头一拧,把像章捡起来,然后手微微哆嗦起来。
这东西是新的,绝对不是在这里埋了好些年的东西,像章断裂的边缘有的还没染上土呢,像是最近才有人把这东西扔在这里。
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碎掉的主席像章,你每天进进出出对此视而不见,这是啥意思?往大了说,这完全可以被戴上一顶反/革/命的帽子啊!
虽然可能最后不至于这么严重,但这个把柄被人拿捏着,绝对会影响到他儿子!
就在此时,外头来了几个小年轻:“呦,赵大爷,您这有人哪,咱们今天来挑点东西。”
赵大爷心里头一突,这几个小年轻虽然胳膊上没有红袖章,但他知道,这几个家伙就是干这种事的,早几年,破门抄家的混账事没少干,如今还每天像野狗一样在街上溜达,专门抓举那些投机倒把的。
他把手背到了身后,把那两块像章碎片往小舅舅那塞:“帮我收一下。”
小舅舅也意识到不好了,看着那像章碎片,有点不敢收。
这东西要是一会儿被发现在自己身上,他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秋苓看到了,悄悄走过去:“小舅舅,给我吧。”
她把像章拿了过来,立即就收到购物商城的个人储物间去。
小舅舅瞪她,她笑了笑:“舅舅,没事的。”
那几个小年轻已经开始在废品堆里挑拣东西了,其中有一个人,状似无意地去沈明富翻过的瓦片堆里翻,没有发现像章碎片,眉头皱了皱,有些着急地又翻了翻。
秋苓四人将他的动作尽收眼里,心脏都是噗噗直跳。
还真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啊!
而赵大爷只差眼底冒火了,但他十分稳得住,笑着去问几个小年轻到底要挑什么东西。
那个翻瓦片的凑到几人中带头的那个身边,低声说了什么,那个带头的表情有些阴,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像是要扫描出他们身上是不是有像章碎片。
那带头的就说:“赵大爷,我们接到举报,举报人看到你几天前愤怒地摔碎了一枚主席像章,用脚踢进了废品堆里。”
不等他说话,赵大爷就跳了起来:“胡说八道,哪个王八犊子往老头子脸上抹屎?没有的事!那个举报人是谁,你叫他站出来,他是哪天,啥时候看到我那样做的?我老赵家墙上挂着好几枚主席像章,每个屋子都贴着主席头像,我们对主席的心,那就是红星向着太阳!咋可能做出摔像章的事?你叫那家伙出来,出来跟我对峙!不行,我要去革委会告你们污蔑!”
这几人唬了一跳,这老头咋这么烈呢?
他们可没有找到证据,要是真让这老头去告,没理的就成了他们!
但干红/卫/兵出身的哪个是讲理的?
他们拦住大门:“是不是污蔑的,赵大爷让我搜一搜就知道了。”
秋苓三人见这阵仗都有些心惊胆战,他们乡下人,一整个村子都是五代贫农,就是在最疯狂的那几年里,也很少见过这样的阵仗。
小舅舅的脸色有些发白。
秋苓像是害怕一样扑进小舅舅怀里,借着沈明富身躯的遮挡,低声说:“小舅舅,把玉佩也给我。”
小舅舅犹豫了一下,他穿的少,要是真搜身还真藏不住,但是把玉佩给外甥女,那危险的就成了外甥女。
秋苓扯了他一下:“快,我藏东西可厉害了。”
小舅舅一咬牙,把玉佩悄悄给了秋苓。
秋苓把玉佩也收进了购物商城里,心里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大爷像是气疯了,骂道:“你凭啥说搜身就搜身,老头子我犯啥事了,你有证据吗?”
把街坊邻居都给骂了过来,但几个小年轻还是不肯让开,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那些瓦片刚刚被翻过,东西不在那里,可他们这几天一直派人盯着,不久前还来踩过点,知道东西就该在那里,没有动过的。
这么短时间内东西不见了,那只可能被这几人发现了,并且东西很可能还在他们身上!
反正只要搜到东西,加上“举报人”的证词,就能定罪。
当然定罪不是目的,以此来要挟赵利民,让他退出竞选,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所以他们背后的人说了,不需要多缜密的布置,只要搜出像章碎片,这事就成了!
小年轻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拿出了红袖章:“我们是革委会的,接到举报说这里有反/动/分子来调查,这是有规章可循的,是为了人民大众的利益!赵大爷,你不让我们搜,是心虚了吗?还是想遮掩什么!”
最后一句话,陡然拔高了音量,惹得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有人说:“是啊,老赵头,你就让他们查嘛,最后啥事没有,你不就清白了?”
这些淳朴的人民可想不到,还有栽赃陷害这一说。
赵大爷心头一凉,咬了咬牙:“你们查我就算了,他们三个只是来买废品的!你让他们走!”
他想让秋苓三人离开,这样像章碎片也能被带走。
但那个小年轻头头却眼睛一眯,手一指:“想走也行,先搜他们三个,搜完就可以走了!”
第20章 沈心宝大舅被抓
小年轻头头这话一说出来,沈明富和小舅舅都是心头一抖,沈明富的腿都有些打颤。
秋苓握住爸爸的手,用了点力气,沈明富想起来女儿有那个商城,可以暂时放东西的,那肯定是叫人搜不出啥来的。
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着小年轻们怒目而视:“你们想搜我,随便搜,但你们不能动我女儿!”
他把女儿护在身后,秋苓从他胳膊边露出一个脑袋来。
围观的人才发现,这里还有个小姑娘,长得还挺别致的。
这可是小姑娘,咋能叫几个男人搜身呢!
小年轻头头皱了下眉。
放在早几年,管你是男是女,照搜不误,但现在不同了,而且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跟手下小弟说了几句,小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个大妈过来。
那大妈腰粗臂膀圆,长得很壮实,面相却委实有点刻薄,一双吊梢眼不怀好意地在秋苓身上转了转:“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搜的。”
秋苓握了握拳头,压下心头的怒气,在这大妈要过来把自己扯进屋的时候大声叫道:“我不信你!你要是搜不出啥,转头却从自己身上拿出啥碎片,栽赃给我,说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可咋办?”
大妈嗤笑:“你这小女娃想得倒是多。”
反正秋苓只管死死抱住爸爸,说什么也不进屋。
这么一来,沈明富和小舅舅也不配合。
小年轻头头不耐烦了:“那你想怎么样?”
秋苓一指人群:“我要几个见证人,一起进屋,到时候她们能给我作证,我身上可是半颗碎片都没有!”
人群有些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