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邽山认真地打量她,好半晌才道:“晚上睡不好?面色差得很。”
“没有。”施图南矢口否认。
“老四值夜,说丑时见你在甲板上。”也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道:“我也杀人,杀警察不敢杀的人。这两年经常有警察找上我,让我杀洋人杀汉奸杀一些作恶多端但不能绳之以法的人。大部分时候,以暴制暴以恶制恶是最有效的手段。”
第11章 梅孜君
施图南变了脸色,不自觉地换了语气问:“你不是海匪?”
“船上有钱就在船上,陆上有钱就在陆上,混口饭吃,哪需要就去哪。”搁下毛笔,指着一双字问:“囡囡是什么意思?”
施图南靠过来,说道:“这是吴语,小女孩的意思。”
李邽山趁机揽住她腰,拿着她手写道:“昨日听见一个妇人喊——囡囡,觉得这称呼分外亲昵,又想起你外公是苏州梅家,我应当也叫你一声——囡囡。”
施图南身体僵了下,李邽山没察觉,又自顾自道:“我昨晚一夜没睡。老二说你看不上我,说我轻浮,说我人粗没文化,要我做一个文明绅士有礼的男人才配得上你。我一听,觉得煞是有道理,当下翻出这几年的报纸,想看文明人是怎么当的。”
“我让老二备了头油,西装三件套,皮鞋,礼帽。临睡前我还读了孔孟。可看了不过一刻钟,这些字就开始变得面目狰狞,在书上上蹿下跳!老子恼了!可去它娘的吧!老子立刻合上了书!”
“我躺在床上彻夜难眠,老子从小就是个匪,这劝匪吃斋太难了!老子能装一时但装不了一世!老子又一想,觉得老二这话不对!你身边大把的绅士,你照样一个没瞧上!我就是我,我就算为你变成一个绅士,你该瞧不上还是瞧不上!”李邽山一口气说完,端起茶碗喝了口,这太他娘累了。
“所以呢,你决定破罐子破摔,继续当个匪?”
“不是。老子觉得一时改头换面不了,你得慢慢教化我!老子确实是个混账,但我只在你面前混账。以后我在人前绝对尊重你。”李邽山坦荡荡地看着她。“在我面前你不必端着,你不是施家大小姐,你就是囡囡。你身上好的坏的我都喜欢。”
施图南偏开了脸,没应声。
“三年前从你家出来,伤好后我又回去了趟。我见你在你父亲窗前偷偷倒了东西,让施怀先摔了一跤惊动你父亲。那时候我就明白,施家大小姐远不如报纸上说的那般。”
“小人行径。”施图南垂着眼道。
“对,我是小人。”李邽山一语双关道:“倘若都像他们这般做人,也不比畜生高级。我说自己是畜生,我就是畜生。他们明明同我一般,但非说自己是人。”
施图南要走,李邽山盯住她脸,问道:“这些话老子琢磨了一晚上,你竟然不感动?”
施图南偏过脸道:“不感动。”
李邽山抿抿手心的汗,有些恼道:“老子白紧张了。”
施图南面无表情道:“自作多情。”
李邽山气恼,抱起一摞子报纸:“白看了三年报,老子要把它们喂海!”走至门口,又折回来道:“等回到陆上叠成金元宝,一把火烧给我娘。”
“你娘识字?”施图南看他。
李邽山不理她,俩人各据一方。好一会儿,施图南问:“你怎么会当匪?”
“老子想当!”说完,忽地明白她这是在服软,又软着骨头道:“我爹是匪,我自然就是匪。”
“你让苏医生过去趟。”
“好。”李邽山痛快地答应,朝门外吩咐了一声,掏出支烟点上递给她:“回岸上你就同钱坤解约。”
施图南犹豫了下,接过烟道:“为什么?”
“因为我在追求你。你一时不应就追一时,一世不应就追一世。不解也无妨,他不敢娶你。”
“无耻。”施图南骂得很轻。
李邽山嘴里叼着支烟,划着火柴准备燃,忽又凑过去照着她嘴里的烟对燃,抽了口道:“我就是无耻。”目光又滑到她腰间,内心挣扎了一番,一把揽怀里。
施图南要挣扎,李邽山吓唬她:“再动我就亲你。”她红着脸,果然就不动了。
李邽山隔着层烟雾看她,老二说的是狗屁!要真当个绅士,可能一辈子都追不上。想着就俯身抱起她,让她坐在沙发上,脱掉她脚下的鞋子,从抽屉里拿出药酒,倒在双手上搓热,揉着她脚踝,嘴里咬着烟含糊不清道:“想抽烟了就来,不必躲在外头。”
施图南看着他因为说话从嘴上一抖一抖落下来的烟灰,没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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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图南正在餐厅用晚餐,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看见她,犹犹豫豫地喊:“囡囡?”
施图南怔了下,抬起头看她。妇人笑道:“听说你们也在船上,一直想着过去见见你。”又细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更漂亮了。就是瘦了点。”
施图南也笑笑,喊了声:“妈。”
梅孜君想起什么,转身抱过一位小女孩,幸福地笑道:“这是你妹妹,顾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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