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墨说的是大厨最近新研制出一个小点心,表皮透明, 薄如蝉翼, 一眼就能看清里头是什么馅料汁水, 一碟六个,一口一个,又鲜又脆又香。花宜姝每次吃到大厨研制出的新点心都不免感叹, 李瑜可真是世间难得的良人了,不但身子干净长相好看,还自带权势金钱和大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
然而不巧的是,李瑜也爱吃这样点心, 但他不但不会主动提,还会佯装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只是每次在花宜姝吃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叫喊着想要,花宜姝搭理他吧,觉得自己少吃了有点亏,不搭理他吧,又觉得他十分可怜。
只好每次都说吃不下让他帮忙吃三个,这才让李瑜心满意足。
当安墨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她很不解,“既然你喜欢吃,为什么不叫大厨多做几盘?”
花宜姝当时便满脸无奈,“我也想,可惜不能。”因为她要是说了,那岂不是暴露了她能听见李瑜心声这件事?就对安墨解释,“陛下要面子,说破了他一定不高兴。”
安墨闻言立刻用一种“啊,你好可怜”的目光看着她,接着花宜姝就道:“他喜欢吃,以为我不知道,我塞三个给他,既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又满足了他想要的夫妻情调……如此才能把他栓在身边。”
安墨同情的眼神立刻换成了满满的佩服。
回忆结束,花宜姝听着安墨这话,觉得有道理,大肘子那么大一个,李瑜吃完哪还有胃口吃别的?那她不就能吃六个小点心了?
花宜姝心里高兴,便道:“好吧,那我就陪你玩一把。”她盯着安墨看了一会儿,笑道:“这宅子一定不是你自己要住的。”
安墨点头,毕竟她不可能留在归州。
花宜姝:“既然不是自己住,那就是给别人住,归州城价位在两千两以上宅子都是靠近城北的豪宅,刺史府就在这一溜豪宅的中心,但今日一整天,都没人来与我说起你在附近买宅子的事,所以你买下的地方,必定离城北较远。”
安墨有些惊讶,但还是料定花宜姝猜不出来,她道:“这也没什么,就算是紫云她们也猜得出来。”
花宜姝目光一动,继续道:“若我所料没错,你买下的宅子,应当是在城东。”
安墨一惊,“你怎么知道?”她狐疑起来,“该不会是随便说的吧?”
花宜姝嗤了一声,并翻了个美丽的白眼,“姐姐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无根无据瞎猜的?”
安墨分外尴尬,就听她接着道:“归州城的地价房价算是一般,除了城北之外,价值两千两的大宅子并不多见,城南是穷人住的地方,城西城东住的大部分都是商户和略有资产的平民,相比起城西,城东的治安更好,因为那里坊市最多,方便热闹,城中的守卫、衙役等公差大多住在那个地方。”
花宜姝略一沉吟才继续道:“不过城东价值两千两的宅子都是少见的大宅,你不是自己住,自然要给别人住,这个人数还不少,那么,是什么人值得我们心善又热情的安墨姑娘出手相助?”
在花宜姝揶揄的目光下,安墨的脸渐渐红了,她忍不住拍掌,“花花你太厉害了!这你也能猜到。”
花宜姝嗯哼一声,“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一看就有事,还不快如实招来!”
安墨便把这两天困扰她的事情给说了,“其实还是因为静尘庵里的那些姑娘们……”
静尘庵?花宜姝有些惊讶。静尘庵被抄后,鬼楼的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至于那些可怜的姑娘,犯了事的被关进大牢,得了病还能治的都送去张太医那里,剩下的就是身体还康健的那些人了,李瑜给出的处置是全都按原籍遣返家乡,除了公中出的安置钱外,他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掏了一笔钱,这两笔钱加起来,不但能足够她们回乡的盘缠,还能让她们好好过几年不愁吃穿的日子,接下来是要改嫁还是另谋出路,也就随她们了。因此在她看来,静尘庵的事情早就结束了。
却听安墨道:“可是她们并不想回乡。赵慕仪带着我去看了,带着钱回乡的只有几个人,剩下的都逗留在城中。赵慕仪跟我说,假如放任不管,等她们将钱花光,还是会走上贩卖身体的路子。”而这一次,不是被逼被骗,而是没有任何赚钱的本领,除了沦落风尘,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花宜姝蹙起了眉头。
安墨:“我觉得这样不行,她们并没有任何错。既然她们没有工作不能赚钱,那就给她们制造一份工作好了。”安墨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正好王玉燕最近在卖房卖铺子,我和赵慕仪就商量着买下了王家的一座宅子和一间铺子,那座宅子后边连着织布厂,有几十台织布机呢!这些女人就可以靠着织布卖钱养活自己了!”安墨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还越说越兴奋,“我还定好了牌匾,那座宅子就叫做自梳女同盟会。”
花宜姝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安墨就道:“只准许有什么归州商会沔州商会的,为什么不许有一个自梳女同盟会呢?我都想好了,以后同盟会发展得越来越好,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自梳女加入同盟会。”
花宜姝又摇起了扇子,“那你有没有想过,等咱们离开,这个自梳女同盟会或许没多久就会分崩离析?”
安墨:“我们可以请归州刺史帮忙照顾呀,有了官方背景,就不会有混混流氓敢欺负她们了。”
花宜姝:“那如果是她们自己因为利益、因为私心争斗起来呢?你难道忘了静尘庵那个伥鬼?”
闻言,安墨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变脸如翻书的女尼。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坚定了信念,“那我还是要做这件事!我都想好了,我不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总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我的能力很小,帮助不了太多人,做不了太多大事,我连高中物理化都忘光了。”穿越过来后,安墨不止一次哀叹自己没有穿越女主的命,别人穿越造玻璃造机器点亮科技树,只有她啥也不会,真是白瞎了机缘。“所以,我就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我希望能帮助一些人更有尊严地活下去。也许你会笑话我傻。”
安墨忐忑地看着花宜姝,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同,没想到花宜姝竟点了点头,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不错,你总算知道自己是个傻瓜了。”
安墨:……
安墨欲哭无泪,“你怎么能又说我傻?”她十分委屈,“好歹咱们也是患难与共的关系。”
花宜姝捏捏安墨圆圆的脸蛋,一本正经道:“我是觉得你傻,这种事要放在我身上,我是一万个不乐意去做。有钱自己买几个聪明伶俐的从小教导,长大了帮忙做事不成么?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我曾经可比她们还可怜呢,谁又来帮过我?人呐,只能自己上进,自己去争去抢,无论是等着别人来救苦救难,还是大发善心去扶危济贫,那都是傻子!我花宜姝绝不会做傻子!”
安墨哦了一声,神情十分沮丧,脑袋都耷拉了。
“但是安墨,我不会反对你去做。”安墨一愣,呆呆抬头看花宜姝。
花宜姝收回手,倚在榻上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要给你找个高门大户做庇护,但你不愿,你说你想要快活过日子,哪怕余生短暂。我虽不大懂你那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但能让你这种傻子也活得高高兴兴,想来是个啥也不缺的地方,那么好的一个国家,应当有一位十分英明的皇帝,我不认为自己比你们的皇帝还聪明,也许你说得都是对的。”
只是花宜姝不懂,她也不想去懂,她想要当皇后的志向还没完成,她没功夫去管别人有多可怜,但她不会阻止安墨去做。这个世道就像漫漫长夜,她这种自私自利之人多到遮天蔽日,既然安墨愿意去做一颗照亮别人的星星,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将来企图遮挡她的乌云拽下来了。
说实话,花宜姝还有点佩服安墨,只是这句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要脸。
然而即使是这样,安墨也感动得不得了了,她眼圈红红,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花宜姝身上靠,然而花宜姝嫌弃她的眼泪鼻涕,她靠向左边,花宜姝就往右边挪,她靠向右边,花宜姝又往左边挪。此时此刻的安墨不禁想起花宜姝曾经大方对她敞开胸怀的样子,她揉了揉眼泪,说道:“我一定会好好炖肘子的!”
说完,安墨就利落地转身走了,看方向去的是厨房。
以为要接收她一箩筐废话的花宜姝顿觉有些寂寞。
晚上李瑜过来吃饭,就见饭桌中心多了一道之前没有的菜:两根酱香大肘子。
看看旁边摆盘精致分量小小的菜肴,再看看这盘风格粗犷的大肘子,李瑜陷入了沉默。
【厨子今天抽风了?】
【大肘子虽然香,但吃多了肯定胖,还会腻,朕还是留着肚子吃别的吧!】
李瑜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了那几道精致的菜肴上,其中还有一道他和花宜姝都十分喜欢的点心。
【花宜姝胃口小,剩三个刚好给朕解解馋。】
【连这微末小事都如此合拍,朕和花宜姝果然是天作之合啊!】
李瑜正在感叹,忽然见身旁的花宜姝一筷子夹起大肘子放进他碗里。
李瑜:……
这大肘子外表看还是完整的一根,其实里边骨头已经被抽出,肘子又熬得软烂,筷子往里一夹就断了。
烛光之下,花宜姝对着李瑜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陛下,多吃些肉,您真是太瘦了。”
李瑜淡淡嗯了一声。
【朕哪里瘦了?朕明明骨肉匀停纤秾合度刚刚好,你居然嫌朕瘦!】
李瑜微微抿了抿唇,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花宜姝继续道:“妾身看着有些心疼。况且,陛下骨架大,要是能稍稍胖一些,一定比如今俊美十倍。”
李瑜默默看她。
【真……真的吗?】
花宜姝声音娇柔,眼神妩媚,“妾身最喜欢的就是身上有肉的人了,夜里抱着一定舒服。”
【那……那她岂不是夜里要抱着朕不肯撒手?】
李瑜转回脸盯着碗里的大肘子,想象着花宜姝缠着他不肯松手的画面,耳根默默红了。然后他动起筷子,将桌上两根大肘子都吃光了,因为大肘子实在下饭,他今晚又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饭,看得周围的侍从惊掉了下巴。
就这么吃了好些日,胖了七八斤的李瑜和终于伤愈上岗的林侍卫撞上了面,双方看着彼此丰腴了不少的面颊,有一瞬陷入了沉默。
第112章 迟到补更 萧青,再没有男人可以束缚她……
李瑜道:“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林侍卫腰板挺得笔直, 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说起这个,只得如实回答:“这些日子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所以就胖了一点。”
旁边副统领看出林侍卫紧张, 在旁调侃了一句, “你天天吃大肘子,不止是胖了一点吧!今早我看你挥刀都没往日利索了,还不快去多练练?”
听见副统领的话, 林侍卫明显放松了些,他立刻应了声遵命, 便退了下去。
江面风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副统领见天子面色冷淡,以为他是不喜胖到差点挥不动刀的林侍卫,便帮着说了一句,“陛下,林侍卫也就这些日子养伤放纵了些, 上岗后肯定就会瘦回去了。”
李瑜心里则在想:大肘子,怎么林侍卫也吃大肘子。这两者可有什么关联?
副统领见天子不说话, 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 便接着道:“陛下, 林侍卫此番有功,是不是要将他升一级?”
李瑜回神,道:“这些事, 你自去安排,不必询问。”
龙武卫隶属于北衙,龙武卫内所有人的升迁都要最后交到北衙大将军手里过目,不过自从十一年前先帝将北衙的军权从静王手中夺走后,这权柄就一直在先帝手中, 一直到李瑜登基继承,如今北衙六军都是捏在李瑜手里的,他当然不会一一过目所有人的升迁,因此龙武卫内的人员变动都是交由军中自行处置,副统领是林侍卫的长官,由他写了请功和升迁文书递交给张统领,这事儿就成了,而如今张统领身在巫州,自然由副统领自行定夺。
副统领多嘴问一句,自然是想探明白陛下有没有将林侍卫踢出去的想法,毕竟曾经陛下还踢出去过几个人,那么要么是犯了错隐瞒不报,要么是陛下自己不喜。谁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他们,此时见陛下没有别的意思,副统领松了口气,说句实在话,林侍卫家里虽不行,但他做侍卫是没得说,有这样踏实肯干的手下他自然也没有不高兴的。
此时他们早已经离开了归州,踏上归京之路,天子原本还想在归州逗留些时日,等待围剿鬼楼的人马回归,但……还是那句话,年关将近,这一路赶回去,能否在腊月前回到京城都够呛,副统领等人自然是希望李瑜提早回去,为此还特意请动花夫人帮忙,才终于说服陛下返京。
自从大船沿着汉水开往盛京城后,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回京好啊回京妙,再也不用提着心肝防刺客;回京好啊回京妙,终于得见亲人好团圆……
越往北走,天儿就越冷,副统领跟着天子从寒风凛冽的甲板走入温暖如春舱室,他心里还在念着被劫去鬼楼的萧青,心道:希望她能平安归来吧!
***
十月十五,巫州,鬼楼。
明月隐没,寒意料峭。
建于高山之上的鬼楼比山下更冷,屋檐窗外都已经结了冰霜,哪怕灯火一夜不熄也化不尽这森森寒意。
萧青给越不凡倒了一杯酒,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给越不凡斟酒,越不凡明显高兴,一杯酒很快入喉,火辣辣的暖意直入肺腑,他喜道:“好酒!”
萧青道:“自然是好酒,这可是杨副使特意下山从城里买来的三十年花雕,哪怕是进献宫廷的御酒,也不见得好过此酒了。”
越不凡笑道:“杨副使下山一趟还特意带酒,难为他有这份心。”
萧青:“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想去打哪个贪官污吏?”
不管鬼楼私底下如何,表面上向来以惩治贪官污吏为口号。萧青原本以为他会随意挑一个鬼楼名单中的“贪官”,毕竟鬼楼已经空闲了一段时间了,不料越不凡只是摇摇头,笑道:“再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我不想在这段时日再沾上血腥,且饶他们一段时日。”
萧青:“只是为了过年?你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越不凡哈哈大笑,“还是你了解我。”他握住萧青的手摩挲了一下,掌心粗粝的触感反倒让他十分安心。“萧青,咱们下个月就成亲吧!为了咱们的大喜日子,今年就饶过他们,等到明年,咱们夫妻一起下山杀他个痛快!”
萧青眼神复杂,“你真的想娶我?”
越不凡眼神温柔,“怎么,你到如今还不肯信我?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萧青:“可我并不想嫁给你。”
听到这句话,越不凡眼中有戾气一闪而逝,但很快就被遮掩了过去,“萧青,不要无理取闹。”
轰隆一声,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雨声簌簌,花针似的接连砸落,掩盖了这个夜里所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萧青的声音也仿佛被这冷雨浸透,“越不凡,你究竟何时才能把我当一个人看。”
越不凡拧眉,“我何时不拿你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