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一声,孕育着生的可能,仿若神迹,比人间一切宫商角徵羽还要动听,是日月星辰的神秘共鸣。
明辞越着了魔,是真的着了魔。
只要直视着圣上眸子,就可感触到这份隐秘极了的天籁。
谁也听不到这声音,除了他。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轻颤的睫羽,怎么能只听到心跳声?他根本不甘心于这些,妄图从这具身体里听到更多,更多。
比如,再听一遍,皇叔
皇叔?纪筝的嗓子被冻坏了,沙哑极了。
他一低头,便能发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明辞越身上,动弹不得。
且,几乎赤.裸相对。
明辞越置若罔闻,失了神地盯着自己,眸色极暗,目光阴沉而微妙极了。
那目光犹有实质,灼热得骇人,纪筝下意识去躲,便无意中又瞥见了那近在眼前的喉结,再往下中衣半敞,突兀的锁骨上是一道长过肩的疤痕。
那个荒唐离奇的梦
纪筝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脸颊烧得滚烫。
明辞越!谁准你盯着朕的!他带着怒火,从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可惜,很像奶猫叫。
纪筝下意识地想出腿将人踢下去,下一瞬,明辞越一个猛地翻滚,整个后背直直摔在了冰冷的玉石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纪筝看愣了,他刚才还没出腿啊。
明辞越低着头缓缓起了身,撩开外袍,双膝重重磕在玉石台阶的锋利边沿上。
亵裤那么单薄,纪筝眼睁睁地看着,不一会儿,鲜红的两块血迹透过白布渗了出来,微微印在玉石之上。
小医士以为天子发了怒,连忙跟着跪下,圣上息怒,是卑职方才提议让璟王为您取暖。
明辞越道:擅闯龙榻,直视龙颜,圣上应降死罪以服众,臣,绝无怨言。
这声音,沙哑中透着的全是自责。
这才是真正的明辞越,皎洁如月,纯澈知礼而毫无邪欲,令人沾染不得。
而沙哑也是因着方才救他呛了不少水。
纪筝怔忡半晌,惭愧得无以复加,他怎么能梦见那样的明辞越,潜意识里那般地玷污一位端方君子。
就只是因为明辞越方才不带邪念地救了自己,抱了自己,为自己取暖?
他有罪,有死罪!
纪筝低着头哼哼:朕恕你死罪,下不为例
明辞越不动。
纪筝不得已抬高声量:圣旨都不听了,皇叔想造反?
明辞越这才缓缓起身,仍是低垂着头,不再直视龙颜。
小医士却奇道:圣上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热症加重了?说着他还要上前为圣上试体温。
脸红了?纪筝脑子里嗡得一下,羞得连忙往后缩。
你看错了。明辞越拉住小医士。
可是小医士犹犹豫豫地望了天子一眼。
明辞越命令道:没有可是,低头。
纪筝根本没注意到明辞越为自己解了围,他偷偷地转过头,几个深呼吸,平复心跳,再将梦境彻底从大脑里驱逐出去,这才勉强能够直视明辞越。
明辞越向他禀明眼下的情况,为他分析,告诉他为了保两位女子,更为了抓行凶之人,可能暂时不能将落水的全部真相公布出去,也不能知晓太皇太后。
那两位女子已无大碍,按照圣上的吩咐安排在了延福殿侧殿。明辞越略一迟疑,顿了顿,圣上是位好圣上。
说罢又是单膝落地,深深俯首一拜。像是为了自惩一般,偏生要往台阶上磕。
这一拜,为的是昨夜他竟将天子作急色.鬼,贯倒在地。
血瞬时从未结痂的伤口再次外涌,纯白的亵裤,玉色的台阶,鲜红的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纪筝茫然望天,已经没有力气叫他起来了。
圣上怎么能是位好圣上!
他扮演得那么兢兢业业,日日夜夜,入戏至深,与暴君角色融入良好,浑然一体,全天下皆知他昏庸无能,连自己都快要信了自己是暴君。
主角怎么能夸他是位好圣上?
简直是一句话轻轻松松否定了他潜心多日的全部努力。
明辞越!纪筝压住咳嗽,怒斥道,朕是让你把二位美人扒光了绑到龙榻上侍寝,不是让你爬上来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按照圣上吩咐?
明辞越身形一顿,起身,躬身一礼,头也不回地就要向外殿而去。
纪筝怔了怔,慌道:你要干什么去!
明辞越一本正经地复述圣旨:把二位美人扒光了绑到龙榻上侍寝。
他转头冲着外殿扬声唤,宣倩,常晴,圣上宣。
宣倩对天子甚为感激敬畏,根本不肯呆在侧殿,此时正候在外面等待圣上苏醒。此时听到宣,提着裙摆,啪嗒啪嗒着脚步往里快步而来。
想到宣倩昨夜震开冰层的那两脚
纪筝全身一震,将帘幕死死攥在手中,不要了,朕说朕不要了!心下一阵狂跳。
他看见明辞越向宣倩小声说了些什么,宣倩疑惑地往里望来,明辞越也跟着望过来,正巧达成了对视。
有一刹那,纪筝好似看见明辞越轻轻勾了下唇,可他揉了眼再仔细看,又只见得那人温润平和的君子面容。
宣倩遗憾地摇了摇头,退出去了。
明辞越走近过来,缓声道:她二人暂先退出去了,圣上仁厚,臣代她二位谢过圣上。
纪筝没有松帘子,只是心跳缓缓地落了下来,又只听那人道。
圣上既不要旁人,臣便一直护着圣上。
纪筝怔住了,将这句话正过来,反过去,反反复复咀嚼了半天。
他呆呆地透过暧昧的纱帘,看着跪在榻前的那根直挺坚硬的脊梁,有些漠然地叹了口气,可朕要的不是你护着朕啊
那根脊梁轻颤了一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罢了,去沐浴。他全身一股臭水沟夹带着中药艾草的诡异气味,估计侍者们还从未闻过这么奇异味道的天子。
朕的腿纪筝皱眉,他仿佛忘记了该如何迈开两腿,上身失了平衡,险些要直直磕在玉石地上,还好明辞越在底下将将搀住了他,将他护在了怀中。
一种恐惧从心底缓缓爬升起来,这熟悉万分的感觉,像极了前生死亡来临前,被困于一方病床之内,全身一动不能动,无力地在孤寂中感受着生命流逝。
因为残缺,所以不会再被爱护。
朕的脚还在吗?纪筝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手顺着腿一路缓缓摸索下去,明辞越先他一步握住了那双玉足。
精巧而细嫩,不生一丝粗茧,犹如出水的一节藕,那是尽全天下财力供养出的玉体。只是浸泡在冷水中太久,眼下摸上去还是玉石一般的温度。
明辞越甫一触上,又是一阵皱眉。
他是习武之人,对筋脉骨骼皆是精通,他细察了一遍,小医士也检查了一遍,两人得出共同结论,天子只是在冷水中冻麻了神经,暂封筋脉,反复在热水中浸泡几次,温度恢复上来即可正常动作。
纪筝表面不语,心中还是一片慌,茫然无措地望着自己的腿脚。
明辞越将那双玉足揣入怀中,企图渡过去些许温度。
圣上,看着臣。纪筝的视线一点点地转移回来。
仿佛通了他心意一般,明辞越轻声宽慰道,圣上信臣。
纪筝望着明辞越,微微压住了心跳,任由他将自己抱去延福殿之后天子沐浴专用的殿内。
整个浴池由光滑的石头天然打造,内嵌在地板之下,放眼望去像是个小型游泳池,宽敞奢华极了,在冬日里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热汤,热气腾云而上,将整个殿内烘得烟云缭绕,温暖极了。
沐浴须除衣,纪筝愣在明辞越的怀中。
虽然小圣上这副身体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他的,而且方才昏迷时已经敞露胸膛,赤.裸相对但并不代表醒着的时候也可以!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明辞越将自己仔细地轻放在汤池边,遣了几个小厮为他除衣,自己转过身,低垂着视线,最后带着全部侍者躬身退出,顺带将门阖好,臣为圣上在外守门。
只要圣上唤臣,臣就一直在。
纪筝哑然,明辞越,也太君子了些。
池水不深,顶多没过正常男子身量的腰际,且清澈极了,一眼能望见池底的浅色玉石。
他将自己的腿小心翼翼地搬进温水里浸泡。
水面原本平静极了,此时被搅得晃动起来,上下起伏,连绵荡漾出一整片波纹涟漪。
仿佛昨夜从河底往上望水面,漆黑色覆着冰层,死一般沉寂中的水纹涟漪。
令人窒息。
纪筝仿佛一下子被人掐住了咽喉,在这温暖的殿里,呼吸瞬时艰难起来,每一次呼气吸气都是在吞下千根银针。
他挣扎着想要抓紧脱逃这片吃人的水域,可越是挣扎,腿上越是吃力,整个人猛地扎入其中,溅起的水花哗啦一下,争先恐后地涌上岸去。
坐起来,坐起来。
只要坐起来,这片温池压根到不了他的肩际。
可纪筝被梦魇彻底蒙住了双眼,眼前只剩一片天昏地暗的恶臭河水与浮冰。
明辞越,明辞他反反复复,只会呼叫一个名字,然而声音太弱,还未叫完就又吞进不少水去。
恐怖一点点爬满全身。
臣想了想还是与他的呼声几乎同时,殿门又被再次推开,恕臣僭越。
纪筝被一只有力的臂膀轻松托起,在池中坐稳。
他颤抖着,双手护着自己泛起寒毛的裸.露肌肤,缓缓地回过了头。
明辞越的眼上蒙着一条白色布缎。
布缎在脑后顺着乌发如瀑垂下,悠悠地飘荡在池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们!把#明辞越 君(hen)子(tai)#打在公屏上!!
因为某些原因,现在是只能听到心跳哦,皇叔不时的对视是因为他还在各种尝试想再次听到心声,不过靠心跳皇叔也能猜透他的一些小心思。
小圣上心跳声对皇叔来说挺上头的,他还在做变态做君子之间苦苦挣扎,反复横跳,嘿嘿嘿
今天更晚了些,但自我感觉还是挺粗.长的╮(‵▽)╭
第14章
明辞越。纪筝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缓缓向对面伸去手臂,放朕上去,朕不要热浴了。
对水的恐惧冲淡了一切,纪筝根本没有心思细瞧明辞越的模样,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见自己此刻湿身的模样。
送朕上去,快送朕上去。
明辞越只是柔声而坚定道:不行,圣上不行。
纪筝骤然蔫了下来,看向明辞越的眼中满是失落和茫然。他怔了一下,收回手,即刻咬紧了牙关,转身远离了明辞越,不要命地向离自己最近的岸边徒劳地挣扎划动着双臂。
明辞越又稳声道:臣看不见圣上,圣上请自己过来臣这里。
可纪筝哪里听得进去,又是几阵乱扑腾,水花在腾着热气的汤池里四处飞溅。
纪筝的腿在池中还是软麻的,压根坐不稳,此刻一挣扎又有将倒之势。
就在他又要摔进去之时,臣抓到圣上了。
一双手寻着左右溅起的水花,准确追了过来,仅凭微末的声音,将他牢牢定位。先是触到了那几根作乱的手指,继而攀上了露在水面,微微发凉的小臂。
纪筝挣扎之间带起的热水尽数洒落在明辞越身上。
明辞越将他拽入怀中,带着他的上身露出水面,仅留双腿没在热水之中继续治疗。
这一触感与昨夜冰面之下如出一辙,微微抵消了他心里对水的恐惧。纪筝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仰起了头,微微定了定心神,大口地喘着粗气。
明辞越在他身后轻轻抿了抿唇。
忽然,纪筝感觉到护在他背后的两只手移开了。
他猛然瞪大了眼看向明辞越。
明辞越轻声道:圣上请自己抱紧臣,臣不便逾礼逾矩触碰圣上。
原来是这样好温润知礼一男的。
纪筝连忙上下点头:嗯嗯嗯。说着又搂紧明辞越的肩把自己往上送了送。
他哪里还记得君臣尊卑,只是潜意识里将明辞越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攀住,把自己缩起来吊挂在对方身上,丝毫不肯放松,生怕掉落入水。
而被他当作稻草的那人身体稍稍僵了一下。
纪筝心有余悸地回望着滚滚热雾下那片水面,圈圈涟漪倒映在他水汽氤氲的瞳孔之中,惹得他呼吸不自觉又重了几分。
头晕,缺氧。
圣上别看了。一双手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臣和圣上谁也不看。
纪筝睫羽上下乱颤,侧头挣脱了他的手,又回头望向他。
明辞越此时除去了平日里的玄色护甲,只剩一层单薄的白色中衣,还被天子方才撩起的水溅了一身,中衣早就湿透了,贴合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肌理的走势。乌发湿漉漉地,与白布一起柔顺地垂于脑侧。
细汗薄薄。
几缕额发挂着水珠,耷拉下来,滴答,滴答,可怜极了。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纹丝不动地静立在热雾之中,如同初见之日单衣跪身在霜重之中一般。
一寸白布,勾勒出眼眸深邃和鼻梁若峰的曲线轮廓,勉强遮住了几分锋芒,薄唇紧抿,看上去隐忍而克制至极。
这么好的美人,就被他这般折辱折腾。
纪筝瞧着瞧着,愣了神,突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感。
明辞越分明只把自己当忠仆,当良医,毫不带情.欲地进来服侍他,辅助他热浴疗腿。而他竟然还这般地做作放不开。
都是男的,他有的明辞越也有,到底有什么不能坦荡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