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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兰娘起得很早,她肚子虽然高高的,但不是真正有孕,倒是不会太辛苦,但终究没有不带肚子走的方便,加上最近实在是忙得厉害,焦头烂额的,一大早便要去外头其他药房里买些药材。
    这些日子不知是因为入冬了天气严寒还是为何,燕城得病之人非常地多,且来势汹涌,许多人都是发作了几日便成了重症,几乎都来不及救治。
    且那病情并非是瘟疫之类的,而是寻常人也会得的,大多都是肝脏脾肺之类的出了问题,恶化到此种地步,实在是让人无力回天。
    她与陆回辛苦准备的药材,日日都会耗尽,原本他们也无需这般辛苦,到了点关门即可,但兰娘受不住那些病人家属的哭声。
    更受不了那些病患疼痛时的哭声与呻/吟,她宁愿自己辛苦些,也要尽力去帮那些人减缓些痛楚。
    但即便如此,还是亲眼瞧见好些人倒在了自己眼前。
    对于大夫而言,生死都是见惯了的,理当比常人都更冷静,可兰娘做不到。
    她每每见到一个死去的人,心里都难受得好久缓不过来。
    兰娘到了相熟的那家药房,买了些药材,给的价格自然比旁人买的时候要低,而她卖给病人的时候价格也比其他医馆都低上许多。
    药房小二瞧见她肚子,忍不住叹气:“兰大夫,你这快生了吧?怎的还要亲自出来买药?”
    兰娘提着一包袱药,笑道:“我夫君要忙着给人诊治,我出来拿药倒是消遣了。”
    她时间紧急,转头便要走,可走着走着就发觉不太对劲,回头一看,便瞧见此时还挺热闹的街上,不远不近地一辆马车在哒哒哒地走着。
    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马车窗帘子落下了。
    兰娘心中有些疑惑,便继续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对劲,又回头。
    这次再回头,那马车窗户帘子又是堪堪才落下。
    她心中怀疑了什么,但想着这是闹市区,也无人敢这般嚣张地要害自己,可终究也是提防了,匆匆地走了。
    马车里头,顾亭匀脑海里浮现出兰娘那带着慌乱的脸,忍不住唇角染了些笑意。
    可忽然想到了什么,顾亭匀的眸子顿时闪烁了几下。
    *
    一场大雪之后,燕城越来越乱。
    日子倒是正常地过着,可死人越来越多,今日东边住着的老陈干这活儿忽然便一口气上不来死了,明日西边住着的徐大婶便是忽然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许多人都是先前便有不适之症,可经由大夫调理之后,都在逐渐好转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在一夕之间就死了?
    大多人都还算冷静,只道自己命苦,亲人这般匆匆去世,毕竟陆大夫与兰大夫都那般尽力了,也没收什么银钱,这还能丧命只能说是老天爷残忍!
    兰娘哭了数次,一日见好些人死得她都来不及救治,忍不住回想起那些熟悉的脸庞。
    明明她与陆回都竭尽全力了,为何还是会这样?
    陆回也神色悲痛,抱着她安慰道:“今年冬日尤其地冷,往年燕城都很少下雪的,兴许是天寒地冻,这才让许多人发病了。”
    也许是如此吧,除此之外也想不到什么旁的原因了。
    而兰娘彻夜去看她与陆回给人曾经看诊的记录,那上面有他们给所有伤患的用药记录,想看看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纰漏,才导致这样让人伤心的结果。
    陆回也点了灯与她一起看,陆夫人亲自煮了糖水让他们一边看一边喝。
    灯下看那些厚厚一本的档案,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外头风雪呼呼的,兰娘喝了热乎乎的糖水,越看越困。
    不由自主的,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陆夫人与陆回对视一眼,陆回接过来陆夫人手里的毯子,轻轻盖在了兰娘的身上。
    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醒,陆回叹气,勉强把兰娘抱到了床上。
    兰娘在床上躺着,睡颜安静极了,陆夫人便拉了床帘,与陆回到外头说话。
    “回儿,自陆家医馆让出去之后,这燕城便乱相百出,且那顾大人又迟迟没有返京,我想着……年前等那孩子送来之后,咱们便尽快动身吧,找一处的安静的地方,往后无论是种地还是给人看病,都比在此处强。”
    陆回握拳挡住口鼻轻轻咳嗽一声,陆夫人心疼极了;“你瞧瞧,你们二人每日里忙得什么似的,何苦呢?”
    良久,陆回答了一个字:“好。”
    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兰娘肚子虽然隆起了,人却瘦了一圈。
    她这些日子始终都操心着燕城百姓的事情,从那些已故患者的身上吸取教训,反复地去研制新的药方,而陆回似乎是累病了,有一次直吐出来一口鲜血。
    这把兰娘吓得不轻,两人商议过后,也的确对燕城的事情无能为力,若是等孩子来了之后,燕城这里的病情他们想不到什么法子,便也就放弃了。
    否则,陆回迟早一日会因为给人看病累死。
    好在,兰娘苦苦熬了数个夜晚,总算是又想到了个新的方子,虽没有救命的神效,好歹能帮那些奄奄一息之人减少些痛楚,多争取些时间。
    人到将死之时,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
    而兰娘想着,她若是再努努力,说不准可以再想到更多的法子。
    十二月十五这一日,陆夫人从外头回来,说是那家怀了孩子的姑娘已经发动了,兰娘便立即回了屋子,陆家人骚动起来,陆夫人与陆回急急地准备热水等物,做出兰娘要生了的样子。
    陆夫人又急急地出去买些生产要用的东西,当晚,提回来的竹筐里放了个孩子,那孩子是一出生便被遗弃了的。
    他亲娘尚未出阁,哪里愿意要一个孩子?偷偷地生了下来,若是兰娘不要,自然要丢弃了的。
    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婴儿被丢弃在外头没人捡,自然死路一条。
    兰娘看着怀里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算了日子这孩子也还没有足月,能生下来并苟活实属艰难。
    陆夫人花银子请了个乳母,只说是自家媳妇身子弱,没有母乳,倒是也让人都信了。
    兰娘安心地待在屋子里照看那小孩,小小的婴孩嘴巴咕叽咕叽地吃奶,纵然不是亲生的,可越看越越是让人喜欢。
    陆回要兰娘给他起个名字,兰娘想了想,便叫他康哥儿,也是希望燕城百姓人人安康。
    因为要“坐月子”,兰娘便不能随意出去走动,可她又没有真正的坐月子,等孩子睡着的时候,她便对着一大堆的看诊档案去分析研究,可不知道为何,近来很是容易困倦。
    陆夫人那边悄悄地告诉了她自家的计划,他们打算小年那日便出城,这燕城如今越来越乱,顾亭匀迟迟不走,陆家其他族人又时不时地看陆回他们不顺眼,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死了家人,无处发泄愤怒,便忍不住找陆回的麻烦,来闹的倒是也有几人。
    最重要的也是,他们需要养大这个孩子,而陆回不能死,他的身子若是再劳累的很了,只怕会出事情。
    可忽然有一日,陆夫人出门有事之时,大杂院来了几个官差,强行把陆回带走了。
    而后,门外闪进来一个熟悉的人,是彰武。
    他恭敬地说道:“兰大夫,麻烦您随我们走一趟。我们顾大人要见您。”
    兰娘心中一抖,她算起来都已经至少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顾亭匀了,只知道他还在燕城,但没有蓄意去打听,不知他为何留在此处。
    康哥儿来之前,她每隔两日去一趟阮家,也未曾听父亲提过顾亭匀。
    而此时,兰娘怀里抱着个孩儿,心中颤了几下。
    陆回为什么会被带走?
    院子里站了至少是个带着刀的官兵,邻居们都吓得不轻,谁也不敢上来,而那些原本排着队看病的人呢此时也都赶紧地逃走了。
    良久,兰娘站了起来:“好,我同你们去,只是,我得带着这孩儿。”
    彰武看了看她怀里的襁褓,道:“您如今身子特殊,属下给您备了马车,不叫您受风。”
    说着,他拍了下手,外头进来个婆子,拿厚实的披风把兰娘围了个严严实实,她往外没走几步便上了马车,车内倒是有炉子,热乎乎的。
    康哥儿似乎觉得不安,哇哇大哭,兰娘立即轻声地安慰:“康哥儿乖,娘护着你,不怕的。”
    她知道,自己不去是不行的,顾亭匀本身就是有这个能力带走陆回,不管陆回有没有犯错,他都可以轻易地把陆回带走。
    怪不得,陆回想要带着她尽快地走。
    他们走得还是晚了些。
    履霜院内,顾亭匀坐在椅子上喝茶,他那腿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不能落地,但好歹不会疼到整夜整夜睡不着了,骨头已经长好了许多,如今拄着拐杖自己也可以走了。
    一个月零二十七天,这是他没有与兰娘见面的日子。
    纵然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可一想到她与那个陆回同进同出,他便忍不住咬紧牙齿。
    顾亭匀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让人查各种事情,冯渡对此意见很大。
    原本药材一案都可以结案了,顾亭匀非要说此事尚未查清,那要怎样才是查得清楚了?
    这耽误来耽误去的,赵怀荪竟然都已经死在了牢房里!
    如今不能押着犯人进京,他还如何邀功!
    冯渡在暗自生气的时候,不知道顾亭匀那边都快翻了天了。
    他查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虽然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的证据,可顾亭匀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方向。
    一个寻常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方。
    兰娘抱着孩子走进去的时候,顾亭匀一抬头便瞧见了她怀里的孩子。
    终究是生下来了,她与旁人的孩子,就那般在她怀里躺着,小手还正放在嘴里吃呢。
    但瞧着兰娘的脸色,似乎也不算差。
    顾亭匀特意让人给她面前放了炉子,兰娘也不客气,她抱着孩儿便坐了下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抬眼去看顾亭匀:“你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以来,她都以为二人不会有交集了。
    顾亭匀拿起了拐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原本他是非常生气的,生气她与旁人生了孩子,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她,整颗心竟然柔软了些,而看到那个孩子,他更是气不起来了。
    那么软嫩可爱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他伸手想逗逗那孩子,兰娘下意识地护住孩子,顾亭匀便收回了手。
    顾亭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倒是有几分严肃:“两个月前,你爹入狱便是为了一桩运送到军中的药材案件,此案害死了许多将士,皇上命人来查,几番查证之下通判赵怀荪认罪了。可他被关押进去之后不久便生了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后来赵怀荪亲口求情希望能让陆回陆大夫给他治疗,陆大夫去了之后也就半个月,赵怀荪先是好转,而后忽然暴毙。”
    兰娘脑子猛地一疼,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亭匀:“所以,你怀疑陆回?”
    她有些着急:“但大夫不是神,不可能治得好所有的病!陆回行医二十多年,他是什么人燕城百姓人人尽知!他对每一个病人都竭尽心力,即便是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从来不会亏待病人!更何况,我当初便是被他救活的,若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顾亭匀,顾大人!你手中握着权利,可也请你不要是非不分,栽赃陷害,凡事讲究证据,你的证据呢?”
    顾亭匀沉默地看着她这般激动,良久,他伸出一只手在火上烤了烤,只慢慢道:“我没有证据,但我断定他不是什么好人。阿兰,他若真的是好人,我便罢了,可如今我不信他是好人,便就不能容忍你再去他身旁。”
    兰娘惊愕一瞬间,而后忍不住气笑了:“你兜这样大一个圈子,便是想困住我。好,好,你若是觉得陆回不是什么好人你尽管去找证据!证明他犯了什么过失!你若是想关住我,也请顾大人找到我的罪证,否则,你这种行为便是犯法!”
    怀里孩儿又哭了起来,兰娘赶紧低头去哄他:“好孩子,莫要哭,不怕,不怕……”
    见孩子哭成这样,兰娘心中酸软,又十分恼怒,转头憎恨地看着顾亭匀:“你只会这般么?我原以为这一个多月来是你改了性子,知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现在才知道,你依旧这般卑鄙!我孩儿尚且不满一个月,你便这样,不怕天打雷劈!”
    顾亭匀忽然就单手拿起来拐杖,熟练地站了起来,他走到桌后,继续坐在了最初的那张太师椅上。
    他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淡定说道:“若是要天打雷劈,便叫我天打雷劈好了。阿兰,他想同我争,便看他的本事。如今赵怀荪一事,他是必定要接受拷问的。至少在他没有清白之前,你便暂且留在我这里吧。”
    兰娘气得浑身都发抖,眼圈儿也红了,碍于孩子不敢如何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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