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那刺客竟然如此有骨气,被刀抵住了喉咙都还坚持往里吹了一口毒气。
聂秋是经常见到这种小竹管的,里边装满了毒气,两侧拿东西糊上,要用的时候就打开一侧,捅开了窗户往里把一管吹完,人就得倒。不过,得把一管吹完,不然毒性不大,所以聂秋一开始倒没有多防备。见这刺客吹了一口进去后,他心中赞了一句这刺客倒是很敬业,随即用刀背把这可怜刺客整个顶翻了,准备拨到自己跟前问上几句。
然后聂秋便看见刺客开始狂咳不止,他一愣,用刀尖把刺客手中的竹管挑到一边,细小的竹管滚了几圈,聂秋这才看见另一侧糊上的东西也被刺破了。
也就是说,他倒吸了一口里边的毒气?
直接吸到嘴里和慢悠悠地在房间里扩散,然后吸入鼻中是两码事。
聂秋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地抬起头看向那扇破了个小洞的雕花窗户。
里边,方岐生正波澜不惊地把窗户打开了,冷着脸,看着整张脸都开始发紫的黑衣刺客在屋檐的鱼鳞瓦片上掐着脖子打滚。
第5章 、同道
面容看着更为稚嫩的魔教教主从窗内翻了出来,几步走上前,用手掐住刺客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嘴。他口中已经变黑了,舌头烂了一半,看着颇为凄惨。
方岐生仔细看了一会儿,季望鹤的人?
聂秋一下子便记起了,魔教朱雀门,门主季望鹤。
刺客说不出一个字来,连哀嚎声都被那极烈的毒性给堵在了喉咙中,然后发聩发烂,直到他完全失去了呼吸,变成了一个死人。
聂秋眉头轻轻一皱,他倒没想到这竹管里的毒这么烈。如果这刺客吸进一口毒气的原因是出在方岐生身上的,那么方岐生当时在窗边动手的时候,是不是也吸进了毒气?
一念至此,聂秋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方岐生把手一松,刺客就咚地一声倒在了屋檐上,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才伸手又揪着刺客的领子把他扔进了房内,抱拳说道,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了。
要是他知道这房里是方岐生,会不会帮他还是个未知数。毕竟方岐生完全有余力去处理这些事,他贸然在旁出手相助,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聂秋此时已经收回了含霜,他亦是抱拳回应,小事一桩。
这时候乌云已经完全将月亮遮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的寒风过于凛冽,聂秋总觉得方岐生这时候对他的态度不似上一世初见时的模样,而是带了三分的警惕和疏离。
不过,聂秋正巧撞见了魔教内部的事情,如果方岐生不防着他才奇怪。
朱雀门是魔教的一个分支,隐藏在西南群山之中,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在哪里。聂秋上一世从来没接触过这个善用毒的朱雀门的,他只听那些正道掌门说过,朱雀门的门主季望鹤,最喜欢用毒来折磨人,神出鬼没,仿佛游离于魔教之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魔教总舵面见教主,除非魔教教主直接下令让他离开西南。
世人都说方岐生雷厉风行,在极短时间里就把魔教上下治得服服帖帖,无人敢反驳他的意见。但这么一看,果然谣言都是不尽可信的。
既然刺客已经处理了,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聂秋见方岐生回房后,自己却没直接回到房间里,而是使了轻功攀上屋顶,坐在参差不齐的鱼鳞瓦片上眺望着远方的景象。皇城脚下的望山客栈的位置自然是得天独厚,附近错落大大小小的集市房屋,远处正对着的还有座斜卧的高耸山峰,在云雾袅袅和夜色的遮挡下显得模糊不清,宛如一个仙人托着脸颊在那儿闭目假寐。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五更天,天便快亮了。
此时的聂秋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那个了,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自然无法使他感到紧张,而且他也无须急着赶回皇城,毕竟大典时的繁琐细节他已经记得足够牢固了,没必要再提前回去反复演练几遍。
话虽如此,但聂秋还是准备和上一世一样,赶在第一天就离开此处,以免多生变故。
聂秋坐了很久,深秋的夜晚总是冷的,他身上的衣服又单薄,等到聂秋准备回房的时候手指都冷得像块冰了,所幸他不怕冷,又偏体热,稍稍热了热身便又暖和了起来。
他坐在房顶的时候便发现一扇窗的灯亮了一整夜,等到回房时偶然向那边瞥了一眼,聂秋才发现那竟然是方岐生的房间。
难道他也彻夜未眠吗?
聂秋记起第二日他和方岐生同行的时候,方岐生脸上掩不住的疲倦,当时他并未过多注意因为他自己的脸色可能更差。现在仔细想来,聂秋觉得正是因为有朱雀门的刺客来刺杀方岐生,所以他才在后半夜放不下心来睡觉,索性点着灯坐了一夜。
他对窥视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更何况方岐生和他实力相差无几,只要自己一经过便会被发现,聂秋便没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回了房便关上窗收拾行李去了。
等到鸡鸣几声后,灰蒙蒙的天空便总算透出了一丝光来。
之前聂秋是因为急着赶回皇城,东西也没带多少,倒是方便了这时候的聂秋,他略略收拾了一下,行李也才收出了小小的一个包袱。算着最早的一趟马车应该已经备好了,聂秋就拎着他的包袱出了门,在楼下找小二退了房,然后去了客栈门口等车夫驾马车过来。
客栈门口早早地就有人等在那里了,聂秋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方岐生。
果然,一身玄衣的方岐生察觉到有人靠近后便转过来看了一眼,见是聂秋走近后,反而像是第一次见似的,微不可察地愣了愣,这才向他点头示意,权当是打招呼了。
照理说,经过昨晚上的事情之后,接下来聂秋和方岐生的相处应当有变化,然而这时候方岐生一系列的行为竟让聂秋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活在上一世,因为他做的动作,连细微的表情都和上一世没有任何区别。
聂秋轻轻地抖开袖口,瞧见手腕上那个浅浅的痕迹后才敢肯定自己确实是重生了。
他冲方岐生笑了笑,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等望山客栈这第一趟的马车。
聂秋估计还得等上几炷香的时间,想了想,还是试探地说道:我看出少侠的武功也是上乘的,如果我昨晚不出手,想必你也能应对那个刺客。这么一想,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方岐生这才转过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聂秋,聂秋当时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天色又黑得看不清他的相貌,所以方岐生一时间还没认出来,一经提醒才恍然大悟道:你是昨夜
让聂秋感到疑惑的是,方岐生却没有拿昨晚那副警惕疏离的样子对他,而是像个真的遇到了救命恩人的人似的,眉眼间的冰霜总算是融化了些,连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你的武功应该与我不分上下,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他的视线移到聂秋掩在外袍下的含霜刀上,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我竟没认出你。
正说着,车夫远远地驾着马车过来了,聂秋和方岐生就先上了马车。望山客栈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大客栈,马车内自然也是很宽敞,能容得下十几个人,圆桌上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茶水,供聂秋和方岐生品尝。
聂秋捏着那个酥得入口即化的茶色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牙都快甜掉了。
他不嗜糖,又比一般人都对甜味更敏感,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聂秋接着又尝了尝其他的点心,其他的甜度倒是适中,他便主要吃那些点心,再也不去碰那种茶色的糕点了。
方岐生与他相反,专吃那些甜的,尤其是聂秋不想吃的那种茶色糕点,又不肯表现得太明显,束手束脚得让聂秋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很想说一句让他敞开了吃。
吃得半饱后,聂秋便听见方岐生问了句:你这刀是斩马刀吗?
聂秋将含霜刀从腰间取下来,铮地一声出了鞘,显出刀刃上凌冽得有些像凝了层冰雪的寒光,掉转了方向把刀柄那侧递给了方岐生。
与大部分人不同,方岐生是不忌讳别人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武器的,他本来就喜欢这些形态各异的兵器,见到少见的更是想要上去好好研究一下,不过碍于大多数人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武器,他一般也不会贸然提出那种要拿在手里的要求不过魔教内部倒是惨了,几乎没有人的武器逃过方岐生的魔爪。
方岐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爽快的人,不由得对聂秋多了一层好感。他接过含霜刀,指腹从刀背一路滑到刀柄处,又轻轻弹了弹刀身,听见那阵虎啸般的刀鸣声后,眼里很明显地含了点笑意,说了句:好刀。
此刀名为含霜。聂秋说。
方岐生又将含霜刀仔细抚摸了一阵,这才将刀还给了聂秋。
他见聂秋归刀入鞘后,想了想,又把自己原本背在身后,现在立在一旁的剑匣取了过来。那剑匣比聂秋的剑鞘稍短一些,有三尺半长,同方岐生经常穿的衣服颜色一样都是玄黑色的,只有在下端刻了涂了层金漆的猛兽纹路。
方岐生将四柄剑一一拔出,景明、池莲、残风、乍雪。
乍雪这把剑倒和你的含霜名字很相近。方岐生说道,窗外一阵风吹过,将帘子吹起的同时,聂秋瞧见了方岐生低垂的睫毛也轻轻晃了晃,四柄剑,是象征了四季轮转。
虽说四柄剑是象征了四季,但是这四柄剑的颜色却都是暗色的,大体都很相似,唯有细节处有不同的地方。景明那柄剑在剑格处镶嵌了一颗深绿色的翡翠;池莲的剑格做成了莲花的形状,剑柄则做成了根茎的模样;残风剑的凹槽比一般剑都宽上许多,剑锋处甚至因为凹槽过宽而顺势将尖端分为了两个;乍雪的剑身纹有不甚明显的复杂纹路。
我叫方晟生,年方十九岁。方岐生到底还是不能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他说了自己的假名后,问道,你呢?
方生生?聂秋那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方岐生是叫这个名字,还在想一个武功高强又冷静稳重的男子为何会取个这样的名字,所以当聂秋再次听到这个假名后,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答道:聂秋,刚满二十。
方岐生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总觉得自己从哪个地方听过。不过印象不深刻,或许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偶然听说了同名的人而已,方岐生便没有多想。
聂秋接过方岐生的剑匣,沉甸甸的感觉让他顿时觉得有些新奇。
他是许久没碰过方岐生的剑匣了。聂秋以前疑惑过方岐生是怎么做到同时使用四柄剑的,后来交手的时间多了,便发现景明和残风这两柄剑较重,池莲和乍雪偏轻,方岐生使双剑的时候一般使的池莲和乍雪,使单剑的时候则主要用的景明和残风。
通往皇城的驿站到了,马车外的车夫探头进来问了句:公子,要下车吗?
聂秋手腕一翻,将残风那柄剑收回了剑匣中,抬头对车夫笑了笑,不了。
前世他这时候就已经下车离开了,而现在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回到皇城。
再往前的那个驿站是专门租借耐力好、耐热耐渴的马匹,一般人去那里都是准备去西北荒漠的,方岐生见那车夫退了出去,便问道:你也是要去西北的?
聂秋本来没有仔细想方岐生是要去哪里,此时听他一说就想起了西北的青龙门,想来方岐生昨夜虽然被季望鹤派来的人刺杀,但他还是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路线先是青龙门,再是白虎门,朱雀门,玄武门。当初的镇压四门一事,在江湖中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他暂时还没想好自己要去哪里,方岐生问后,聂秋思索了片刻,觉得去西北见见大漠戈壁风光似乎也不错,便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以同路,到了西北再分道扬镳。方岐生以茶代酒,举杯说道。
聂秋顿时就想起上一世方岐生的那句如果不是赶时间,我定要和你比试一番,他之前还以为方岐生是客套话,现在一想才发现方岐生什么时候说过客套话了,他每句话都不掺半点夸张的假话在里边的,说是想和聂秋比试一番就真的是想跟他比试。
聂秋知道自己现在和方岐生的武功确实是如他所说的不相上下,真要打起来或许自己会因为经验丰富而略胜一筹,可方岐生却不知道,他只是因为聂秋所使的武器比较少见,才对他的武功路数起了兴趣。
他是那种如果真要打起来就会全力以赴的人,但聂秋觉得自己这一世该留有底牌,可现在直接拒绝方岐生又太扫兴,所以聂秋决定以后只能尽量避免和方岐生比试了。
这一世他和这位魔教教主可不是死对头,自然不能拿上一世的态度对他。
白衣青年笑了笑,举杯和方岐生碰了碰,路途遥远,望方弟多多帮衬。
第6章 、算卦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驿站处,待聂方二人下车,车夫向他们告别后便驾车离开了。
车夫想了想,在马背上回身又提醒了一句:二位公子小心,这地方最近可不太平。
聂秋听他语气中是一片好意,便抬手抱拳远远道了句谢。
这时候天快全亮了,方岐生抬头望去,只见东边的山丘背后有一片极为鲜艳的红色渐渐地铺开,就像浅蓝绸缎上失手打翻了的朱红色染料。那染料没有规律可循,只是交错穿插着缀满了整个天际,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春时一片翠绿青树间零星的火红花蕾。
那颜色看起来很烫,清晨的风却仍旧是凉爽的。
方岐生在自己现在极其困厄的处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释然。
他侧头去看聂秋,却见他遥望着东方,就像真被朝霞烫到了似的瑟缩了一下。
方岐生觉得聂秋此时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下一刻便见眉眼温柔的男人转过来,启唇对他解释道:这深秋时的风确实还有些刺骨。
那解释要真说起来是苍白又无力,但聂秋好歹是解释了,方岐生便觉得自己是被面前的人实打实地尊重着的。他其实并没有想真的问出口,毕竟他们的关系还并不熟络,不过聂秋的反应倒让他心下觉得奇怪照理说,聂秋这个年龄也正是桀骜不驯的时候,不该有那样察言观色的本领,说话的方式也很讨巧,正好不会使人生厌。
奇怪也只是奇怪,方岐生本人还是很受用的。
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聂秋自己能知道了。
聂秋刚落地不久,见方岐生向朝阳的方向望去,便跟着看了过去。在他的视线接触到那抹红色的一瞬间,一股并不陌生的灼热感忽然从手腕处升起,顷刻间便蔓延至了四肢百骸,那阵比昨夜更加灼人的疼痛烫得聂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正巧被方岐生看见了。
他像饮下了火焰,胃在灼烧,心在灼烧,血液在沸腾,骨肉都被烧焦,连清爽的秋风都令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疼痛,只有靠近有温度的东西才能让聂秋觉得那股阵痛有所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