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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台家宴、至亲欢聚,玉馔金樽、拥炉对雪,本该是人间美事。只是眼下这一家东拼西凑而成,何谈什么“美事”?一个个尚且是话不投机呢,满室里只有朱夫人偶出笑语在周全场面。
    开席之后,少不得要向长者奉酒为寿,在饮酒前说些祝颂辞。叁个小辈比了生日,原是诸葛成瑾最幼。喻俏于是第一个奉酒起身,她故作懵懂,含笑道:“哥哥方才糊涂,家宴上叫‘夫人’多生分?该叫‘姨姨’才是。”
    这话说得讨巧,对案上朱夫人听得容光满面,连连点头。
    谁料她语调天真,又接上一问:“倒是惭愧,我年纪小,识人不全,还不知姨姨与我母亲是什么情分?”
    话音落,朱夫人脸上那点未及绽开的笑影,骤然冻住了。成玉成瑾兄妹二人的母亲桓紫衣,乃是谯郡桓氏出身,中原顶级门阀的贵女,朱夫人出身草莽,能和她攀得上什么关系?
    眼看这白脸的小淫婢来者不善,主座的谢濯兴味盎然地看起了戏。
    喻俏何尝不晓得这挑衅莽撞,只是她实在没有耐心,去细细厘清中原人婚配里的腌臜事。索性将桌子掀了,叫这些人自己跳出来,让她瞧个明白——分明是母女,却说什么师徒,托名朱夫人、葛小娘子,恨不能“诸葛”二字刻在脸上,这样欲盖弥彰的暧昧,叫人瞧不出也难。
    朱夫人吃个瘪,明面上作黯然不语之态。那葛小娘子惯来与她打配合的,冷笑一声举杯向主座,高声道:“义父,我看小妹有颗九窍心呢,怪不得这样多愁多病。”比干尚不过七窍玲珑心,九窍心那不是心眼儿多成筛子了?
    被点了名的“郎主”谢濯,入戏倒快,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朱夫人是你阿耶我的表妹,唤声‘姨姨’也寻常,尨尨,你须得尊敬着长辈。”
    他说时正瞧着喻俏,这声“尨尨”自然是叫她的。尨是杂毛狗,诸葛家的小娘子会有这样的乳名?喻俏戳在原处,一时面上犹疑——她总觉得是自己在挨骂,可又担心成瑾真有这么个乳名,毕竟桓谢亲近,谢濯的话或许可信。
    谢濯瞧她愣愣不回话,举杯饮酌,掩去唇边的笑意——诸葛成瑾叫什么乳名,他哪里记得?不过试试这个幻象捏出的小淫婢,到底知道多少底细。而今瞧来,果真一只笨得伤心的小狗,倒不足为惧。
    至于朱夫人是什么表妹,那倒确实是当年诸葛朗所用的藉口。彼时,诸葛朗借着岳家扶持,鲤跃龙门,已成司马皇室心腹。他位居度支尚书,手掌钱粮大权,反倒钳制了兵权在握的桓家。莫说朱夫人只是什么表妹,便是诸葛朗有意续弦,桓家难道会为个死人同他叫板?利字当头,任什么天潢贵胄,敌不过人走茶凉,何况出嫁的女儿本也命薄如纸。
    喻俏久不应声,那葛小娘子更加不满,冷笑道:“小妹,难道是一时想不起祝颂词了?阿姐我脑子里倒满是些俗套吉祥话儿,偏我年岁大过你兄妹两个许多,既从最幼的排起,我倒不好先开口。”
    葛小娘子的年纪,比桓紫衣嫁入诸葛家的时日还长些——知情的人,才能听出她弦外声,知她是在为生母朱夫人鸣不平。
    喻俏不开口,本就有意激怒对面案桌上这两位,盼着母女俩情急下能漏些实讯。
    陆雪名不知喻俏的打算,只怕她是走神露馅儿。他虽不曾见过谢濯,但见那“郎主”年轻得异样,猜出对方是道场上某一位入梦人,便也不避开对方视线,伸手往案下捏了捏喻俏的脚迫她回神。
    谢濯对眼前幻境十分防备,场上众人分毫动作自然无有错过,尽收眼底——女郎的脚何等私密?他不认得陆雪名,便只厌成玉轻浮。
    可那小淫婢倒不像被冒犯,她面上装傻充愣,案桌底下却轻抬软靴,回应那只不规矩的手。
    谢濯忽觉心头躁郁,他收了表情,将杯盏掷回案前浮杯流觞的曲水里,漠然道:“你久在山上为你母亲祈福,大约忘了人伦世情。这殿里多的是悟道醒心的静室,叫人收拾一间,你就在此思过一晚,也省得下人们栉风沐雪来去不歇,为了你枉受寒凉。”
    他吩咐完,起身拂袖轻斥一声,“既败了兴,便散吧!”话音刚落,已转身往出了侧门,往长廊去了。
    “郎主!”朱夫人连忙起身赶上去。她以退为进,本意只是借机得个名分,不承想心急太过,倒惹出麻烦。
    葛小娘子对着兄妹两个轻嗤一声,也掷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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