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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看着秦行舟长大的。
    秦行舟少时偷鸡摸狗, 混迹于京城惹的人憎狗厌。
    我没什么大志气,不想跟我爹一样当什么大英雄,我要睡着黄金枕,抱着白玉杯,娶十个八个老婆,生一堆孩子,我要享尽人间所有的福气。做人就当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边塞的雪吹不到载歌载舞的京城,秦行舟那时已经看好了好些个小娘子和烟花地的头牌,凭着一掷千金的豪爽,他也算名誉满京城。
    若不是祖训秦家子弟不满二十不能破身,他应该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混账。
    秦行舟是被老将军逼着去边境的。
    他看到了秃鹫般瘦弱的百姓、飘飞的柳絮、家家户户折柳枝,挂白幡。
    大钦打仗怎么又输了,凭什么我们要和亲!
    我大钦子民怎能受外族欺辱。
    彼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许下了震惊一世的宏愿。
    杀人是要见血的。
    秦行舟吐了,他武功底子没拉下,也不是绣花枕头,他还是吐了。
    砍下人头的时候,力气一定要大,不然刀会卡在颈椎骨里。
    血在流,腥咸,临死之人的眼神特别令人难忘。
    他会死死的盯着你,喉咙里挤出来几声咆哮,像野兽,很有灵性的野兽。
    但秦行舟没有退缩。
    他不喜杀人,少年人总要慈悲一些。
    可要是被屠的是自家人,那点慈悲就不足为道了。
    下面的兵不知道。
    他们这些叔叔伯伯还是知道的,人屠秦行舟,其实也算良善。
    一阵沉默。
    还是秦老将军退了一步:你们既然还要找就继续找吧。
    秦行舟是被人偷袭的,失踪的不明不白,他哑声,等你们找到了尸体就该死心了。
    老皇帝薨了,皇子们杀红眼了。
    本该在风口浪尖的秦家在这个关头却被所有人忽略了,秦行舟已死,秦老将军时日无多。
    秦家这颗大树要倒了,不管聚集多少人,到时候都会七零八落。
    秦家子嗣艰难,到这一代只有秦行舟。
    秦行舟不似他的祖辈专情只有一妻,他是个多情种子,毛还长齐的年纪就看上了许多姑娘,少将军还扬言要妻妾成群。
    秦家到这一代应该旺盛起来的,但秦行舟从军去了。
    去时十六,已有七载,至今未归。
    当年纵马游街的少年着了盔甲、拿起了刀,在黄沙漫天的战场,饮冰七载。
    *
    那夜后明乐倒没有那么讨厌秦天了。
    他也学会了吹叶子,只是没有秦天吹的那么好听,秦天的乐声带着苍茫凄冷、思念显得格外悠远。
    年关近了。柯明允发了家,他在县里买了宅子。
    村里都在笑话柯老太太,说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非要偏心眼把孝顺的大儿子和争气的哥儿赶了出去。
    老太太噎的难受,几天没吃下饭。
    柯明允在算账,他做了炭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秦天在一边看着,他开始没在意,这是现世记账法,用的算法领先这里几百年。
    轻便简单。
    秦天问了几句,柯明允一一回了,直到记完账才觉得不不对劲:你看懂了?
    很难?秦天也是聪明人,他摸下巴,你要把这算法卖了,不说发财,肯定有大户人家愿意请你当账房先生你会做假账吧?
    柯明允把炭笔丢了,搓了搓动僵的手指,他往手上哈气:账房先生?
    他看向秦天,没掩饰自己的野心,我也不瞒你,我喜欢做生意,看着数字一点一点堆起来我很高兴,我想做皇商。
    都穿越了,当个首富怎么了。
    男人的野心会随着实力膨胀,柯明允觉得好玩,他垂眼,白净的面皮还有些斯文,我想去京城,我不想窝在这一个县城里家里人应该不会同意我去,秦天,跟我合作吧,四六分账,你六我四。他抬头,这世道没权寸步难行,我需要你。
    秦天看到了一个颇有心机的哥儿。
    似曾相似。
    有心机不是贬义词,是褒义词。
    秦天感觉有些头疼:去京城?他轻笑,明允,你高估我了。
    他表情很淡,我就是个普通人。
    柯明允猜这话秦天自己都不信。
    他看出秦天不太情愿,有些不解:秦天,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鲤鱼乡太小了,小的从村头走到村尾只要半个小时。
    小到他能叫出每一条狗的名字。
    秦天没回答。
    他看向隔壁,那里有他心爱的人:你应该和天下第一楼的少东家搭上线了吧,他很欣赏你。
    柯明允很冷静:他不如你。
    秦天挑眉:我不是不是该说声多谢夸奖。
    火锅引进北方,果然大受欢迎,一时间风靡京都,连带着铁匠的生意都红火起来,为天下第一楼赚了大笔大笔的银子,少东家亲自来一个偏远的县城要请他们过去。
    柯明允垂眼:不用。
    他又道,万朝元送了我一个小玩意。掏出一个刺绣精美的锦囊,里面有个如意骰,镶了许多玛瑙翡翠,你去送给他玩吧。
    柯明允现在倒是不讨厌明乐了。
    他忙着做生意,跟人勾心斗角,看见那个蠢货会心情好一些。
    秦天没有见外,拿出骰子把玩着:万朝元还真费了心思。万朝元对柯明允可谓是一见钟情,就是夹杂些利益关系,最起码是诚心的,他其实不错。
    柯明允再不嫁年纪就大了:他有些单纯了。
    他更喜欢聪明人,秦天这样的,再说,我只是一个农家哥儿,万朝元顶多纳我为妾。话罢,还是惋惜,秦天,你有没有兄弟?
    秦天不知道:我要是有个弟弟还好,有哥哥的话,应该是已经成亲了。
    他年纪也不小了。
    柯明允只是随口一提:过了年我就要搬到县里了。你应该不会去秦天,算我提前投资,这房子送你了。
    秦天眉心跳了下:我也可以掏钱买。
    他和柯明允合作,赚得不少。
    不。柯明允笑道,我要你欠我人情。
    他说得坦荡,我还挺希望你能娶我弟弟的。这波他卖堂弟卖的毫无愧疚,祝你们早日结亲。
    秦天也想:会的。
    他笑笑,英俊的眉眼有着丝温柔,等开春。
    等开春就去提亲,早点掐断明乐嫁高老爷的心思,揣上崽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明乐不知道隔壁的两人在商议什么。
    他拿着毛笔胡画,练字练得乱七八糟的,脸颊和衣袖都沾上了墨。
    他娘好像发现他跟秦天来往了,但奇怪的是,娘什么都没说。
    咬咬唇,一向不知愁的人也有了两分心事。
    哗啦。
    纸页掀动,一阵风翻了进来,明乐想都没想:秦天!
    没动静。
    明乐扭头,身边并没人,倒是桌子上了多了个好看的骰子,雕刻着张牙舞爪的貔貅,镶嵌着猫眼样的石头,折射着光斑。
    他用指尖推推,骰子咕噜噜的滚了起来,没忍住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你从哪弄来的?
    秦天藏到了房梁上,见明乐没打算找他,也没自讨没趣。
    他下来,还是悄无声息:抢的,抢柯明允的。
    明乐知道秦天说谎。
    但还是很开心:那他肯定气坏了吧。柯明允倒霉他就高兴。
    秦天拿起明乐练的字看了两眼,歪歪扭扭,还不如八岁小儿:你这字
    明乐知道羞耻,他一把抢过来,揉成一团扔掉,死鸭子嘴硬:我的字怎么了!他见秦天在笑,恼羞成怒,笑什么笑!
    柯明允算是出名了,村里人老是拿他和柯明允比,你是不是也要说我没柯明允好,他写得字比我好看是不是!
    秦天:这还用我说?
    明乐愣了下,他还以为秦天会哄他。
    秦天握笔,笔尖一点,游龙蜿蜒而出。
    笔锋犀利,风骨自成,他自然道:我教你。
    明乐犹豫的看向秦天。
    秦天也正看他,笑着的。
    他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
    老是没皮没脸的。
    明乐去握笔,秦天也伸手。
    两人一坐一站。
    秦天俯身,眉眼专注,他带着明乐书写,力道遒劲,墨水渗透了纸面。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明乐想缩手,秦天不准,他道:我心悦你。
    第90章 造反将军的小哥儿
    明乐睫毛一直在抖, 呼吸都有些哆嗦。
    他拉着秦天的衣襟:我、我
    还没做好准备跟秦天吃糠咽菜,更没有想嫁给一个长工,秦天连家都没有, 他要跟秦天成亲,大概要学老寡妇在村尾建茅草屋了,天天漏雨,又潮又湿。
    娇生惯养的人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他就是贪慕虚荣, 想嫁给有钱人衣食无忧。
    算不上坏。
    只能说人之常情。
    天人交战。
    明乐靠在秦天怀里,泪眼汪汪:你会对我好吗?家里要只剩一口稀饭你会给我喝吗?你要是学坏了去赌博会把我卖到花楼吗?我们要是有孩子你养不起会把孩子送给地主当奴才吗?
    他忧心忡忡,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仰起头,睫毛染泪,秦天。
    秦天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蒙。
    他感到匪夷所思, 好笑又好气,但对上明乐的眼睛:嗯。
    明乐伸手,很小声:我小小的信你一下哦。
    他郑重道,我是我娘的心肝,你以后要是不要我了,可以叫我娘接我回家。预想了所有的坏结果, 还是决定喜欢一下下秦天, 你可一定要对我好。
    秦天一穷二白,他就图秦天对他好了。
    秦天看出来了,他心软了:真蠢。
    明乐歪头:为什么要骂我。
    他不高兴了,这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吗?娘说的没错,你们男的就是贱蹄子,就是要钓着唔唔。
    秦天捂住明乐的嘴:你娘教你的私房话就不要往外说了。
    他心累, 你自己记好就行了。
    明乐的娘亲,以后也是他的丈母娘的毛春兰,在这鲤鱼乡也是个厉害人物。
    就连他和明乐来往都被默许了。
    也不是别的,他们好像都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就这个蠢货,白长了双漂亮的眼珠子: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不至于卖妻卖儿,也不会学坏赌博。家里要是只剩一口饭我割自己的肉都一定让你吃抱。小祖宗,我稀罕死你了,不会不要你的,逃荒我都背着你,你要死了我也绝不苟活,我直接给你殉葬。
    明乐觉得秦天在骗他,但他没有证据。
    他也不挣扎了,眨巴着眼睫,很乖的样子:秦天。
    秦天嗯了声:说。
    明乐:殉葬犯法的。
    秦天:
    他就说说,沉默完,没事,我偷偷死,不会被人逮到的。
    明乐破涕而笑。
    他还有点害羞:那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啊,家里已经在给我相看了。
    恰好走到门口的毛春兰,隔音不好,她听的一清二楚,咳嗽两声,在里面一阵兵荒马乱后,她推门进去:练字练的怎么样了?
    儿大留不住啊。
    明乐显然有点心虚:还好还好。
    他见毛春兰好像在找东西,立马站起来,娘!
    毛春兰叹一声:娘的心肝长大了啊。
    总这么混一起也不算个事,比起明乐大富大贵,她更想明乐无忧无虑快活一辈子,但她生的哥儿她懂,漂亮是真的,蠢也是真的,怜爱的抱着明乐安抚,娘给明乐招个上门女婿吧,都不用分家,娘可以一直看着明乐。
    这话不是说给明乐听的。
    是说给秦天听的。
    秦天在屋檐上,他盘腿坐着,托着下巴,嘴里还叼着一片叶子。
    想让他当上门女婿?
    他这丈母娘真敢想。
    *
    柯明乐定亲了,和一个穷小子秦天。
    这伤透了方圆几十里未婚小伙的心。
    柯家的哥儿不是一心要攀高枝?柯家老太太怎么同意的?
    秦天拿的聘礼不少,五十两的白银,都够在县里买套宅子了,他还是倒插门。
    柯老太太虽然不是太满意,但也知道这是门不错的婚事了。
    老光棍还不愿意倒插门呢,秦天一个年轻力壮还有本事的人愿意给他们柯家当半个儿子很可以了,主要是老太太也舍不得明乐嫁出去,一年回不了两趟门。
    疼了这么多年的哥儿怎能可能不偏心眼。
    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宜嫁娶。
    柯明允一家搬到了县城里,柯家大伯还是很孝顺的,日子好起来了,也想接自家娘和爹去享享福。老太太没同意,也不是怄气,是看柯明允这么出息她也看开了,子孙们过得好就行。
    她只是习惯了住乡下。
    就是可能当不上老太君了。
    柯明允是真的出息了,跟县老爷都搭上了关系。
    秦天跟明乐定亲后,有意避开柯明允,但是柯明允很坦荡,说商量事的时候明乐也可以去。
    他还需要秦天帮忙。
    万朝元还是第一次见柯明允的堂弟,比许多京中小姐都要好看,粗布麻衣不掩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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