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很多人,有远在东海的亲人,也有不知下落的大小姐。她做过很多不知所谓的事,闯下许多小祸大祸,可这事情的源头都是由于大小姐罢。
她与李凡之间的纠葛若非是因着大小姐,或许也不至于纠缠到那样的地步,差些就被那个小公子禁闭在李府里,即便后来自由也解不开与李凡的干系,仿佛一旦跟人有着牵扯,就身不由己了。
她觉得自己小,有些事不需要烦恼,可如今也由不得她说不要就不要了。但要怎样打算?白白芷眼前一片迷茫。
她自然想不到那么远,只想着以后是该回家还是回到大小姐身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却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聆月脱下娉婷的鞋子,托着对方的玉足放入药汤里,捏着足前部凹陷处,不轻不重的按着涌泉穴,手法娴熟,拿捏得当。
娉婷近来失眠,情绪焦躁,人也很憔悴,她身体孱弱,入冬后愈加单薄,聆月便每日给她足浴,养护着她,能做到如此细微,也是有心了。
娉婷还是时好时坏,有时候脑子清醒会与人说上几句话,可有时候又陷入死寂的安静谁也不搭理,偶尔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大家都知道她犯病了,时日一长,也就见怪不怪。聆月精通医术,可对这种心病也是无可奈何,她知道要彻底根除娉婷的病情,药石罔效,也只有靠人。
这个人要对她来说十分重要,思来想去,那人也只有大小姐了。
可惜一个躺着睁不开眼睛,无法动弹,一个痴痴呆呆,还真是让人犯愁。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娉婷这时候的精神还算好,眼神清明,听着聆月的话,抬眸露出无助可怜的神光:“我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
聆月抿着唇,怜惜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活一回?”
“我自己活,早些年我都是为自己活着的……”娉婷揉着自己的脸颊,苦闷道:“也活了半辈子了,可我还是什么也不懂,遇到事都束手无策,真的很没用。”
聆月说道:“人与人不一样,都有自个的活法。”
“我什么也做不了,还让人替我操心,拖累他人。”
“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意义,你何必自怨自艾?说起来,我的身世还不如你,但那又如何?还是要想得开。”聆月叹息道:“我一直很遗憾一件事,妹妹身上有两样东西,是我这辈子无法企及的。”
“姐姐,我……”娉婷似乎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东西,眼里带着愧疚:“我不是有意勾起你不好的事,请你不要在意我的话。诶……我也是最近抑郁,才会胡思乱想,倒是更给人添了麻烦。”
“那你就好好的,不要多想,这样就很好了。”聆月拿着柔软的手巾拭干她的脚,半蹲着身子,把她的玉足放在膝盖上拿着双手摩擦,轻言软语道:“妹妹的脚就像小孩子的脚一样,小小的,软软的,难怪有人会把你当成宝贝疙瘩放在心上宠。”
娉婷忍不住微笑,伸手按着聆月的肩膀,缓缓垂下头,抵上对方的额头:“多谢你。”
之前她们存着芥蒂,可多番的患难与共,终究试出了真情。
“妹妹,离经叛道这条路不好走,许是很多人无法理解包容我们,可我们之间要好好爱护彼此。我们一半是为自己而活,另一半也是为了最爱的人而活。还记得暖香阁里的规矩么?”
“我记得。”娉婷目光朝窗口望去,神色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她还是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在那堆粉黛中央站着,有些羞涩,握着拳头,略微激动的说出那句话:“从此结为金兰姐妹,相亲相爱,亲如夫妇,不离不弃,白首偕老。”
“……不离不弃,白首偕老。”娉婷垂眸,露出温婉之色,看着与自己紧握的手,目光在那碰撞在一起的玉镯上久久凝滞。
“很多人觉得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像我们这样的世上不多。”
“我这人喜欢哗众取宠,往往做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大小姐曾那样不以为意的说道:“可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很多时候,我不会承认自己喜欢谁,可心里却巴不得我在意的那个人与我寸步不离。我知道我喜欢的是谁……”
“那你喜欢我么?”
“喜欢啊。”大小姐伸手勾了勾娉婷的下巴,笑盈盈道:“我从小都喜欢美人,对好看的男人倒不怎么上心,让我更在乎的还是同类。”
“你是天生就喜欢女子么?”
“是罢。”
“我自小不喜欢跟男孩子玩在一块,看着他们便讨厌,可我喜欢温柔的小姐姐。那时候我被亲人卖到青楼,很多人觉得那是个火坑,起先我也是这样觉着,可后来我遇到了你师傅,她把我从那样不堪的境地里救了出来,于是我就有了那样的想法。”
“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娉婷痴痴的说道。
“师傅会很感动的,你曾为了她不要了性命。”
“可我到后来才知道,什么是恩情,什么才是至死不悔的爱。”娉婷依偎在大小姐的怀里,忧伤道:“看着苍姐姐死去,我很痛心,只想着为她复仇。可看着你掉入地狱,我会想跟你一起……永劫不复。”
这就是她对这对师徒最大的不同,一个可以同生共死,一个愿意为之堕落成魔。
“过去的事记得自然是好,可今后的路那么长,何必一直想着从前的事。”
“那你打算把过去的想开了。”
“我只想你们都好好的。”
“那你呢?”
“你们好了,我自然也会好。”
“你可愿意放下过往?”
“我记不得从前的事,谈不上放不放的下。”
“那也是,你都忘记了……”
这是大小姐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她失忆了,如今她恢复了记忆,也不知作何想法?
娉婷伸手按着太阳穴,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院子里要有两个人必须死。”竹园的后院里有两道黑影,窃窃私语着。
“徒弟,你这回可别失手了。”
“失手,哼……要不是那个红衣女子来搅局,我早拿了三颗人头了。”覃风冷哼一声,不管身旁的师傅,身子像一只大鸟一般飞落在大小姐的屋檐上。
“铛。”黑暗的另一角出现了一抹银光。
覃风掰开瓦片,往里看着情况。内室里睡着三人,她都认得,但今夜的目标倒未令她多有兴趣,而是躺在红被底下的绝艳女子让她目不转睛。
“徒弟,快动手罢。”覃风师傅催促道:“这两个女子武艺稀松平常,我们快刀斩乱麻,早些回去赴命。”
覃风目光逐渐移到了地铺上的目标身上,握紧了手里的画笔。她咬牙道:“是该结束了。”覃风的师傅看着沉睡的聆月,小心翼翼道:“徒弟,要是有困难,跟师傅说。”
“师傅,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覃风不再多说,飞下了屋檐,跳进半开的窗棂,手里的画笔犹如判官的夺命笔,朝地上的两人戳去,眨眼便能悄无声息的夺取两条性命。
“咣咣咣。”屋顶上仿佛落下一个霹雳,豁然破开一个巨洞,一道鲜红的影子落在地面,像是爆开了火花,红艳艳的煞是惹眼,把屋里的人全都震撼了。
原本睡熟的人都唰的睁开了眼,都愕然的忘记了起来。而原本要刺杀的刺客也怔在当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巨响,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睁开眼来看到这幅令人目瞪口呆的场面。
大小姐的眉头此刻缓缓聚拢,胸口猛然一震,身子也开始有了反应,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她原本均匀的呼吸忽而变得急促,像是得了高烧,困难的吐着气息。
“娘的,有人搅局。”覃风师傅暗自破骂。
“又是这个人。”覃风咬牙,伸手擦着下巴,眼里露出不甘之色。
“诶?徒弟,莫非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就是上回把你打得半死不活的混蛋?”
“不是她,还能是谁?这人神出鬼没,老是来坏我的好事。”
“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在今晚上动手?那么料事如神?”
“这还用想么?她这铁定早就在周围监视这里的情况,怕不是自太子遇刺以后便候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这个倒是说得过去,不过,徒弟,她怎地知道我们的目标?”
“内鬼。”覃风狠狠吐出这两个字,眼里闪过寒光:“师傅,我们退。”
这般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面前,夹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的人,世上也找不出几个。聆月收起了惊愕,缓缓颔首。她在赞赏,油然而生一种感慨:不管这人变成如何模样,她那与生俱来的气场是无法抹去的。
她就那样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身红衣,手持银枪,纵然孜然一身,却也是稳如泰山,屹立不倒。
无可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