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动之间,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底。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浑身上下的肌腱,肌肉,乃至骨骼都严重的萎缩变形,跑着非常费劲,再加上体力的问题,只跑出去十几二十米远,我的肺就好像被一层薄膜给包裹了起来,呼吸困难。
隐隐约约,我感觉自己竟然连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都追不上了。
小男孩可能真的被我的样子给吓住了,跑的特别快,从这儿到村子的那条路一直没有修过,坎坷不平。我心里着急,如果小孩儿跑到村子附近,那么我再追过去,被人发现了就会有很大的麻烦。这么一急,我不由自主憋着一口气,尽全力加快了速度。
跑了几步,眼睛一花,冷不防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原本就跟小男孩离的稍远,等我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跟对方又拉开了十多米。
可我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个小男孩让我很在意,我一心想要追上他,再跟他聊一聊。
我连身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拍掉,噔噔的朝前跑着。然而,当我全力加速的时候,通往村子的那条路上,突然闪起了几道雪亮的光线。
小男孩已经跑到了路上,光线一照,立刻照到了他身上。随即,我听见有一个中年女人嚎啕大哭,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小男孩。
我的心彻底凉了,这个小男孩估计是在外面贪玩,天黑了还没回家,家里大人四处乱找,终于把他找到了。小男孩被家里人领走,我就没什么机会再接近他了。
我很失望,同时又不得不跑到路边躲藏起来,小男孩万一跟大人说了遇见我的事,人家说不定会来找。
不过,小男孩的家人找到他,就匆匆忙忙的走了。依稀之间,我看见那个中年女人抱着小男孩,小男孩好像还在不停的朝这边张望。
对方越走越远,我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想再暗中尾随,看看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村子里就我们一家姓连的人,这个小男孩也姓连,他会是谁家的?
带着心头的疑问,我贴着小路的路边朝前面走去,那几个大人走的比较快,我唯恐会追不上,拼尽了全力,直接在小路上奔跑起来。
我一口气跑到了小路的尽头,再穿过大概三百米的土铺路面,就到了村子的外面。就在我不顾一切想要继续向前时,小路尽头旁边一条土沟里,猛然站起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隐藏的很深,不仅我没有察觉到,就连刚才那些来找小男孩的大人也没有察觉到。我的感应能力在衰退,距离已经这么近了,我竟然不知道路边的土沟里有一个人。
我在奔跑中停下了脚步,当站稳身子望向那个人的时候,我非常非常的吃惊。
我看见那个人,赫然是吴奶奶。
眼前的吴奶奶,又老了许多,头发全都白了,她的腰身,好像跟我一样佝偻,站在土沟里,望着我的眼神中,有一丝怜悯。
“娃子。”吴奶奶从土沟朝外面爬,说实话,我看见她的时候,真的呆住了,因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更重要的是,吴奶奶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这么恰到好处,不得不让我怀疑,她是专程在这儿等我的。
带着心头的疑问,我走过去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吴奶奶的确很老了,从土沟里出来的时候力不从心,我使劲拽着她,她还差点摔倒。
“吴奶奶,你在这儿?在这儿等我?”
“不是等你,还能等谁?娃子,你一个人来的?”
“嗯,一个人来的。”
“那走吧,我要带你去找个人。”
和我想的一样,吴奶奶果然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我脑子里的疑问更多了,纷乱的思绪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吴奶奶,咱们要去找谁?”
“娃子,和你说句心里话。”吴奶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从土沟里出来以后,她仔细的拍了拍我身上的尘土,然后转身朝着上山的路走去,她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说:“咱们虽说只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可我一直没把你和别的孩子看成一样的,怎么说,你也是我当年亲手接生下来的,娃子,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我知道吴奶奶可能是真的怜悯我,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情去和她说这些,我想知道,是谁让她在这儿等我的:“吴奶奶,你知道我要回来?”
“我不知道,是别人说的,叫我在这儿等你。”
“谁?”
“有个姓苏的,苏世仁,你认识。”
“苏世仁?是他叫你在这里等我?”
“是他。”
“他现在在哪儿?”
“娃子,你莫问了。”吴奶奶摇摇头,说道:“这事,我和你也说不清楚。”
我好容易得到了一点线索,怎么可能放弃,我干脆就直接挡在吴奶奶身前,问道:“吴奶奶,这事不说清楚,我能踏实吗?”
“走吧,带你见了那个人,她会跟你说的。”
吴奶奶把话说成这样,我就不好再追着问了,一路跟着她朝山上走。
村子后面的山地地形总体来说不算很复杂,但中间有一个三岔口。朝西边的那条山路,通往一处很荒的山坡,以前村子里有人养牛时,会牵着牛到那边吃草,后来牛没了,那面山坡就完全荒废。小的时候,大人都不让孩子去那边玩,山坡附近的植被很茂盛,地势又不好,一不留神就要出危险。
吴奶奶就带着我朝那面山坡走去,在山坡的西面转了一个弯之后,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我看见半山腰有两座很低矮的茅草屋,茅草屋里亮着昏沉的灯光。
毫无疑问,那座茅草屋就是吴奶奶要带我去的目的地,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茅草屋里是什么人,不过,盘山路很快就走过去了,草屋已经近在眼前。
草屋里明显有人,可能是我和吴奶奶脚踩落叶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刚走到屋子跟前,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
半山腰上被月光映照的一片皎白,从小茅屋里走出来的,也是一个岁数很大的老太婆。我也不知道是自己闻错了,还是屋子里的味儿太大,老太婆推门走出来的同时,我就嗅到了一股很浓的香烛燃烧的气味。
这个老太婆的眼神可能不是很好,我看见她的眼睛很浑浊,好像白内障一样。她站在屋门外,摸摸索索的摸到了一把小椅子,自己坐下来,然后招呼我们一起坐。
吴奶奶跟对方肯定认识,她在老太婆面前坐下之后,说道:“就是这个孩子。”
那个老太婆翻了翻眼皮子,可能是在观察我,只不过她的眼神不好,差点凑到我脸跟前。
“娃子,她姓孙,以前是替人破事的,住在马家窑,你听说过不?”吴奶奶跟我介绍了一下,要是她不说,我可能没有丝毫的印象,但是她一说马家窑帮人破事的,我脑海里真的倒腾出来一部分相关的记忆。
马家窑离我们的村子很远,估计得有五十公里左右,在以前交通不便的时候,两个村子之间很少来往。马家窑比我们村子有名的多,就是因为那儿有个替人破事的高手。
破事的人叫什么,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反正知道是个女的。早些年,乡下的人很相信这些,比如谁家的孩子丢了魂儿,吃药不管用,就要找破事的来帮忙喊一喊,把魂儿给喊回来。再比如走夜路之后觉得不干净,接下来几天时间里老是心神不宁,也得破事的来处理解决。
这东西就和做买卖一样,名头打出来了,顾客就络绎不绝的上门。马家窑那位破事的高手,一连几十年都保持着很高的声望,一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偶尔回村才听人说起来,那位高手可能有一次遇到了什么麻烦,把眼睛给毁了。我当时跟这路人没有打交道的必要,听听也就完了。
到了这时候,经过吴奶奶的介绍,我就认定,这个姓孙的老太婆,应该就是那个马家窑的破事高手。
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件事跟孙老太有什么关系?
孙老太看着有一点点渗人,估计过去的几十年里都一直跟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打交道,坐在她身边,总让人感觉阴风阵阵。
孙老太拿着小桌上的碗,给我们倒水喝,碗里落满了灰尘,水壶里的水也凉透了,我没喝水的心情,趁着孙老太摸摸索索倒水的间隙,我轻轻的拉了吴奶奶一把。吴奶奶知道我的意思,接过孙老太手里的水壶,说道:“这娃子已经来了,把事情和他说了吧。”
孙老太身上有股阴森森的气息,但这跟她本人的性情没有关系,我感觉她的态度还有语气,都比较和善。她使劲的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又看了看我。我现在这模样,谁见了都要犯嘀咕,可孙老太估计是以前见过的怪人怪事太多,丝毫没有把我当做一个异类。
“那个姓苏的,有话想要跟你说。”孙老太打量完了之后,端起了水碗,喝了一口,说道:“你既然来了,总得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