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一手牵着骏马缰绳,一手拉着南月的袖口,没看王婆婆一眼,走远了。
王婆婆却觉得遍体生寒。
大秦国内,上到太子亲王,下到世子郡主,只要是和皇亲国戚沾了边儿的,皆可被称殿下。可那胡姬分明是个外族人!除非
王婆婆惶惶道:殿下什么殿下?
驿卒白了她一眼:当然是长宁郡主殿下。
京城无人不知长宁郡主的凶名。
六年前,十二岁的胡人女孩跟随大皇子入京。不到一月时间便和大秦皇室中年岁最小、也最受宠的七公主打成一片,将整个长京城折腾得鸡飞狗跳。又小半年后,小女孩莫名受到陛下喜爱,封了长宁郡主,从此更是无法无天,当街打人行凶之事比比皆是。
京城中一直有传言说,长宁郡主是大皇子的私生女,所以才会如此受宠。然而不管传言是否为真,她都绝不是南家仆人能得罪的。
而且而且南府里那位坏脾气的小瘟神,最崇拜的就是那长宁郡主。若是南月回家后,在弟弟面前提了一嘴,王婆婆一行人估计会被折腾得够呛。
王婆婆面色惨白如雪,后面几个丫鬟也好不到哪儿去。谁能想到,她们在路上偶遇的低贱胡姬,竟然会是那恶名远扬的长宁郡主啊!
无名可不管王婆婆等人被吓成了什么样,她将南月送上马车后,骑着马儿到了李昭身边。
李昭,你对南家了解多少?
李昭虽然愣了些,在经商一事上却足够精明,京城内的关系都是他在打点的。对于各个权贵的情况,他多少了解一些。
思忖片刻后,李昭缓缓道:南博远大人恪守礼仪,为人严苛,心系朝堂,倒是从没有过什么不好的传言。至于南公子,听说他的性格与父亲相当,虽然目前还未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但应当是迟早的事。可是南公子及冠两年,却一直没有娶妻的念头,京城中便有传言说,是因为他对女子要求极其严苛
李昭怕惹无名不悦,犹豫地停住嘴。
无名一挥马鞭:继续说。
李昭:南公子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很不喜如今女子读书的风气。可现在京城里才女遍地飘,哪儿还找得到符合他标准的贵女?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娶妻。
无名嗤笑一声。
简单来说,南博远是个只顾工作不顾家人的老顽固,南鹜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癌。这两人的性格倒是和原文中差距不大。
那南家二小姐南晓依呢?无名又问。
这李昭摇头,南二小姐久居深闺,我也不甚了解。
无名点头,不再多问。
翻过大兴山,便是一马平川,最多五日就可进京。
接下来一路顺畅无比,王婆婆等人一接近商队,便点头哈腰恨不得将脸都笑烂,再没了那烦人的风言风语。
无名始终策马走在南月的马车边,时不时和她聊聊天,却不再进去坐。到了夜晚,两人也不曾再次睡过一间房。只有她们两人知道,她们的关系看似疏离,实则却更亲密了些。
无名八岁被两位师父捡到,从此跟随他们闯荡江湖四年。后来在京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又陪着七公主在漠北边疆砍了一年马贼,最后才回到中原管理商队,走遍大江南北。她随便拎一个故事出来,便能哄得南月满脸惊奇与向往,连眼睛都忘了眨。
于是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名在车窗外讲故事,南月认真地听,脸颊边梨涡时隐时现,可爱极了。
偶尔南月也会主动提问。
无名姐姐,能给我讲讲两位师父的故事吗?
无名便仰头轻哼:虽然我先前说,是他们在荒原里捡到我。但实际上,那两个笨蛋当时迷了路,若不是碰到我,说不定就饿死在荒原里了。不过他们虽然生活常识没多少,武功倒是高得可怕,我的一身武艺都是他们教的。
无名遣词造句中,竟没有半分对师父的尊重,反而更像是在描述两位同辈朋友一般。
大师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二师父则是一朵奇葩至于怎么个奇葩法?等我们进了京,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们。
南月眼睛亮晶晶地闪啊闪,又羞敛地低下头:可以吗?
当然。无名安抚道,大师父二师父对我极好,可能是因为没有娶妻生子的缘故,他们便将我当做亲女儿对待。我朋友不多,他们定会爱屋及乌。
无名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清楚,那两人可从未将她当做过女儿甚至有些时候,她才更像是长辈一些。一同闯荡江湖的那四年里,两位师父钱花完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每次都要活了两世可身体年龄只有十岁左右的无名来收拾烂摊子。
现在回想起那四年灰头土脸的日子,倒也觉得挺有趣的。
如今两位师父年近而立却仍未婚娶,满腔父爱无处发泄,见了娇小可爱的南月,定会双眼放光抛弃无名这个徒弟的。
无名轻笑着晃晃头。
无名又顺着这个话题,问:你呢?以前在江南,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在意的人?
南月一怔。
她在意的
现在还不能说。
她的笑容一下子黯淡下去,急忙拉下窗帘,掩饰住自己眸中的惊惶,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有。
然而落在无名眼中,却是伤心了。
在《镇北》原文中,南月和卫鸠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在京城,而是她十一岁那年在江南。
文中,南月不小心落水,被少年卫鸠救起,年幼的她便将这个少年刻在了心里。卫鸠和她约定,第二天夜晚一块儿放花灯。小姑娘开心极了,心里放起了烟花,可到了约定的地方才发现,卫鸠不仅约了她一人。
原来卫鸠正好也认识了下乡避暑的南晓依。
南月站在河边,看着对面的小少年和小少女言笑晏晏,心里的烟花就这样熄灭了。当时的她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却将卫鸠记了整整五年,直至进京后再次相遇,便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同时,她也因此恨了南晓依许多年。
文里是这样写的。
虽然现在看来,文里的内容不一定完全可信,但至少根据南月伤心的反应来看,她已经遇见过卫鸠了。并且,已经将他记在心底。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无名能感受得到,真实的南月并不像文中那般蛮横,但对喜欢之人用情极深这一点,却和文中一模一样。仅仅是认识几天,南月便将无名当做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更别说那个在幼时救她性命的小少年了。
五年前,无名还和两名师父一起,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江湖生活,根本没有空闲去阻止南月和卫鸠的第一次见面。所以无名后来终于有了闲工夫,才会四处寻找卫鸠,想要在他第二次遇见南月以前,将他给解决了。
原文中写,卫鸠在秦历十二年于渭北参军。无名当年便撺掇着七公主去了渭北,结果一年下来,砍死马贼无数,翻遍整个军营,都没有找到卫鸠。
原文中写,卫鸠在秦历十三年离开军队,游历江湖,直至两年后的秋天才入京。无名便在同年接手商队,找便大江南北,仍然一无所获。
卫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无名甚至怀疑,会不会是男主光环起了作用,冥冥之中在保护他。
所以最终,无名才决定入京后,在南家附近蹲守卫鸠,然后,杀了他。
可现在,无名却犹豫了。
根据前几次找人的经验,她没有信心在南月第二次见到卫鸠前,便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消失。
可若是在南月见到他后再杀人
南月会心痛的。
无名害怕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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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进京城
无名经历过前后两世,自认为看尽世态炎凉,逐渐养成了现在这冷血无情的性格。
无名从不在意和自己无关之人的死活,亦不会多管闲事。
愿意插手山匪的烂摊子,是为了大师父。愿意照顾南月,甚至有点儿喜欢南月那小姑娘,是因为南月的命就是她的命。
现在无名之所以犹豫,并不是在乎南月的情绪,而是害怕南月若真的对卫鸠用情至深,在卫鸠死后,一个想不开跟着他去了怎么办?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无名都见过不少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为情牺牲的傻姑娘。
无名又看了眼紧紧拉住的马车窗帘,轻叹一口气,暂时决定改一改计划。
她的任务是拯救南月,又不是杀掉卫鸠,那么为什么不从南月身上下手呢?
继续接近南月,保护南月,不让她受到欺负。顺带观察她对卫鸠究竟是什么态度,再想方设法从中作梗,离间两人的关系,不让她被卫鸠伤害。
明明这样也行得通,自己前些年怎么就一门心思想着杀人呢?
无名捂住额头,自责地往马背上一瘫。
马车的窗帘却在这时拉开了。
无名立刻坐直身子,在南月看见她前,颓然的神色一扫而空。
两人继续聊起天,却都自觉绕过刚才的话题。
两天一晃而过,最多还有半天时间,就抵达长京城了。
无名照旧骑着绿螭骢,守在马车的窗边。
今日微风习习,天青云朗。然而和前两日相比,南月的情绪却低落许多。开口说话的次数少了,眼神时不时就变得惶惶的,无名偶然间看到,觉得可怜兮兮的。
是因为即将进京,所以害怕一个人面对家人吗?
无名虽说要护着她,却不可能随时陪在她的身边。
无名轻扯缰绳,靠近了些:想骑马吗?
南月飘渺的眸光一下子找着焦点,她看着无名的脸,弱弱道:我不会。
我教你?无名伸出一只手。
南月还没有回答,小手却本能地伸了出去。
无名扣住她的手腕,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轻轻一拉,直接将她从车窗里拉出。另一只手及时抱住纤细腰肢,让南月坐在了自己的前面。
两人同乘一匹马,纤细身姿几乎紧紧贴在一块儿。
南月的心跳快了些,脸颊也漫上一层绯红。
无名却丝毫不觉,将南月牢牢护在怀中的同时,扬起马鞭。这匹宝驹毫无征兆地加快速度,如风一般冲向官道四周的无边原野。
啊南月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眼,往无名怀里缩。
无名不但没有勒马,反而加快了速度。
睁眼。无名轻声道。
南月虽然害怕,仍是乖乖睁开眼。一时间,眼睛被风刮得难受,可看着四周原野,感受着大风从耳边呼啸,身体却逐渐放松了下来,像是丢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无名感受到怀中小姑娘的变化,略带得意地扬了扬脑袋。
很多年前在荒原上,她也常常和小月亮一同骑在狼背上狂奔,不管当时有多不开心,在风声呼啸中呐喊而出,心里就豁然开朗起来。
无名贴近南月的耳朵,吐气道:如果还是觉得不畅快,可以喊出声来。
这些天一向乖巧听她话的南月却猛地摇头,糯糯道:不不!
也太丢人了!
既然南月不肯出声,无名也不强迫,轻笑着摇摇头,抬手让绿螭骢放缓了速度。
风越来越小,无名逐渐感觉,她似乎只闻得到南月身上的香软气息,一时间困倦舒适得厉害。她眯起眼睛,遵循本能地将下巴搁在南月软软的肩膀上,懒散道:方才在马车上,你在害怕回京的事儿?
南月身子轻微的颤抖一下,好不容易等脖颈边的酥痒感觉散下去了,才弱弱道:嗯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上次和父亲哥哥见面,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无名左手揽紧南月的腰肢,懒懒安抚道:你这么可爱,我见犹怜,更别说你的亲父兄了。
无名姐姐,你认识他们吗?南月顺势问。
不认识不过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无名结合着原文中所写,以及李昭所讲,逐条分析道。
你父亲南博远死板守礼,所以在他面前,装作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就是不对,不用装,你本来就是。
你哥哥南鹜自大守旧,看不起女性。他这种人,最喜欢的是柔弱可怜,事事依附于他的姑娘。所以在他面前,只要露出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就能将他骗得团团转。
无名字里行间透着股自大的痞子气。
南月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用力点头嗯一声。
无名继续道:只要收服你的父兄,那么家中姨娘,还有那个叫南晓依的妹妹,都不能拿你如何。
姨娘好像还生了个弟弟南月思忖道,我在京城呆的时间不长,有些记不清了。
无名鼻尖微耸,笑道:那个叫南天的小混蛋,如果他敢欺负你,直接报出我的名字就行。或者我找个借口去南家拜访,帮你收拾那个小混蛋,顺带把其他敢惹你不开心的人,都收拾个遍。
南月怔怔地眨眼:可以吗?
虽说无名贵为郡主,可进到三品大官的家里打人,会不会太嚣张了些?
当然可以,都说了,我在京城里很厉害的。无名得意道。
无名在别人面前,向来习惯带上厚重的面具,或是圆滑世故,或是冷冽高傲,或是乖巧听话。然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天下来,她在南月面前,反倒越来越幼稚显摆,趋近于最真实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