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南月回答,无名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轻轻带着她往书房外走去。
南月的睫毛扫在手心,痒痒的,不知是在眨眼还是在微微颤抖。
出了书房,清风拂过,南月脸颊的绯红色似乎淡了些。
无名并没有移开挡住她眼睛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肩膀上,带着她缓缓前行。
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无名搭在南月肩上的那只手同样若即若离。南月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却感觉十分安心,她闭上眼,一点点忘记刚才所想的内容,只随着无名的引导迈出脚步。
不知走了多少步,无名放开双手,缓缓退开一段距离。
南月感受到环绕自己的冷香褪去,睁眼,只见现在自己身处一座小亭子中,前边是一小片人工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湖风拂面,带走她脸颊上最后一丝绯红。
两人在亭中相对而坐,默契地忘了刚才那件事似的,南月单手撑着下巴看风景,无名淡然自若地煮茶。
尝尝?无名吹了吹刚煮好的茶水,确定温度能够入口了,才松到南月面前。
南月抿了一小口,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好好苦。
你等等。无名起身离开,没一会儿,便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过来,尝尝这个。
甜!南月眉眼弯弯。
无名柔和地轻笑一声,突然认真起来,看着南月的小脸道:方才的事抱歉,是我不对,我忘了书房中竟有那般书籍。
啊没、没关系的。南月嘴里塞着蜜瓜,声音含糊,是我、我不对,我的反应太大了,不关姐姐的事。
她仰头睁大眼睛看着无名,眸光清澈得一塌糊涂,仿佛完全忘记刚才的事情。然而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却蜷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无名看着南月清澈的眼神,心里瞬间软得不行。
南月这样的小天使,谁能不喜欢?反正那一刻,无名的心几乎快要化掉。
紧接着,南月微微歪头,半是迷惑,半是紧张地问道:可是无名姐姐两个女子也可以,可以行那种事吗?
无名刚放下的心咯噔一声。
当然可以!无名虽然没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但前后两世也看过不少百合本了。和性取向无关,她是真心欣赏两个女子躯体相触时的美感。
可问题是应该怎么向南月解释?
无名看着南月清澈无比、毫无一丝羞怯、满是探究意味的漆黑眼眸,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或许南月说得对,她的确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不少女子刚及笄便要嫁人,而南月已经十六很快就要十七岁了。就算是无名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十七岁的孩子也不可能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无名很快在心里说服自己,淡声解释道:女子和女子之间当然是可以的,和男女之间并无区别。你不必太过在意,第一次看见这种书籍,心里甚至身体会有点不适应,都是正常的。更何况,你现在正值青春,对这种事情会有些遐想和反应,也不奇怪。总之,你不要多想,不要觉得紧张害怕。
原来身体会出现那种奇怪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动情,仅仅是因为自己不习惯南月认真点点头,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
无名见南月没有追问,同样松了口气:中午吃什么?
无名醒得晚,刚才又耽搁了那么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午餐的时间了。
都可以。南月彻底摆脱紧张,甜甜笑道。
最后是在王府里吃的,无名亲自下厨,南月打下手,煮出两碗葱花面,炒了两三个小菜。这回南月没有让无名喂,自己乖乖吃了许多。
饭后,南月的眸子朦胧起来,身体也变得有些软绵绵的,似是困得不行。
小憩一会儿?无名柔声问。
南月迷迷糊糊地点头。
无名便拉着她的小手,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中。
铺好床,小姑娘还是歪头站在那儿,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无名轻笑,直接将她抱上床,伸手掀下她的外衣,然后是里衣无名的手指顿了顿,没有再继续下去,直接用被子将南月裹好。
随即无名迅速退出房间,快步回到湖心亭中喝下一整杯茶,又拿起双刀跳到亭子顶部,一遍遍用力挥砍。
她刚才看着南月的睡颜,莫名有些心慌,喉咙也干涩得不行。
就像前些天在南月房间里,在只有她们二人的狭小空间里,她分明是想陪着南月多呆一会儿的,却因为心慌得不行,找了个回商行的借口落荒而逃。
无名不像是南月一样懵懂。
作为一个活过两世的成熟女性,她清晰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她似乎馋南月的身子。
可无名并不知道为什么。
无名很清楚,平日里,不管是和南月牵手拥抱,或者是互相投喂这种羞耻的事情,她都绝对没有任何龌蹉的想法。她将南月当做朋友或者说,由于她们性命相连的原因,南月在她心底大概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朋友。
可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无名自认为是个冷血之人,她上辈子没有喜欢过的人,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更何况,她和南月才认识多久?
她绝不可能对南月有超出友谊外的喜欢。
那么为什么每次单独相处的时候,自己就会馋她身子呢?
不对,也不是每次,而是入京城后才开始的。明明之前她们同住一间客栈,甚至同睡一张床,都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无名暂时想不通这一点,只能一次次地用力挥刀,一次次划破湖上空气。直至湖中亭上瓦砾四溅,整个亭子摇摇欲坠,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之后的这些天里,南月根本没有给无名去南家拜访的机会,她几乎每天都会买好早餐到送到王府里,再缩在书房里看一整天的书。南月从不关书房门,于是每次无名在外边练刀练剑,累了,稍稍一转头看向房间里,就能看见小姑娘认真看书的侧影。
有几次南月看着看着睡着了,像只小猫儿一般窝在书海里。
无名远远看了许久。
这种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欲望,只觉得心窝柔软地一塌糊涂,本能地想要将那只小猫儿紧贴着肌肤抱进怀中,让她睡个温柔无比的好觉。
于是每次无名都将南月抱回被窝中,点上安神香,夜深了,再将小姑娘抱回南家。
无名送南月回家总不能偷偷摸摸翻丨墙而入,自然每次都走的是南家大门,结果好巧不巧,几乎次次都能遇见南博远。
无名原本还以为,南博远那种死板守礼的人,是不愿意看见女儿整日在她家里厮混的。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南博远也就是稍微询问一下南月在她家里都做了些什么,她简单说了后,南博远就不问了,看向她的眼神中甚至多了分欣赏?
差点儿没给无名整出一身鸡皮疙瘩。
无名大概猜得到南博远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不主动提出,她也懒得先行戳破。
转眼便到了八月底。
接近正午,南月照例带上糕点去无名家中,却在出发前被南博远喊住了。
南博远带着南鹜站在正厅外,朝她招招手:南月,你喜欢长宁殿下吗?
我南月一怔,心跳倏地加速,又很快镇定下来,无名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喜欢她。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仰着头,声音甜到了心底。
南博远难得露出和蔼的表情,温和道:你和她关系那么好,想来她也会真心对待我南家,我也就放心了。
南月怔怔地眨眨眼,下意识想问什么意思,南博远却再次朝她挥手:去见殿下吧。
说完,南博远便带着南鹜走进正厅中。
父亲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无名对她好,和南家有何关系?
南月看着两人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没有听话地立刻离开,而是悄悄地走近一些,在门口蹲下偷听。
里边首先是南博远严厉的声音:南鹜,你觉得长宁殿下如何?
南鹜还没开口,南博远就厉声继续说道:抛去你那些偏见!
南鹜不情愿地低声道:长宁她相貌极美,武功高超,虽为胡人,但却是陛下封的郡主,身份甚至比皇室远亲还要高贵。
那么你认为,将长宁娶进我南家,如何?南博远问。
正厅内,南鹜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
正厅外,南月倏地握住小手,秀丽的眉毛紧紧蹙起。
南鹜声音很大:父亲!我、我不喜欢长宁那样的女人!就算她倾国倾城,就算她身份高贵,我也不喜欢她。这和我是否看得起女人无关,我
南鹜的声音弱了下去。
南博远眼神冰凉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爹还不知道?南博远讥笑道,你喜欢的,不都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家碧玉?可你若娶了你喜欢的女子,以后谁来打理南家家业?长宁郡主掌管商队多年,将南家财产交到她手上管理,可比你喜欢的花瓶妥当太多。更何况,长宁她好歹是位郡主,在宫里有些人脉,一旦她归顺于我南家,我们从此在宫里也能有些说话的权力。
可是
南博远打断南鹜的话:你生在南家,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力?我们府上虽然只有一家六口人,可南氏是大族,江南老宅那边,不知有多少人靠着我们一家六口人活命呐!
我们南家一旦败落,江南那边盘根错节,不知多少人会受到牵连。京城中哪个官宦家族,哪个皇室子弟,身上不背负着几十上百条人命?你要清楚,这种情况下,你根本没有追求真爱的权力!不仅是你,家中另外三个孩子,亦是如此你作为大哥,更应做好表率。
更何况你以为,你母亲死后两个月,我就另娶柳氏是为了什么?南博远声音苍老,我当时才入京两年,还未站稳脚跟。可柳家是京中大族,只有获得柳家的支持,我才能在京城中走得更远啊
南鹜面色灰白,许久,才艰难地埋下头: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可是,长宁她若是不愿
南博远嗤笑道:不愿?我们这种家庭之中,哪儿有不愿的权力?你没有,长宁也没有。
南鹜你不明白,大皇子殿下虽然看着纨绔不堪,心却如明镜,将京城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我不信他甘心缩在皇子府中一辈子,做那没用的纨绔一辈子。他就算做不了那皇位,却也不可能对金钱,对权力,对地位没有任何追逐。
长宁与我南家联姻,本就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豪门贵族家的后裔,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南鹜已经足够幸运了,至少他能够继承南家家产,至少除了不能娶到心爱的女人以外,他算是将所有好处都吃实了。就算实在厌恶娶进家门的妻子,他将来还可以纳妾,再不济也能去青楼潇洒快活。
可生在这种家族中的女孩们,往往是最凄惨的。她们纯粹是作为联姻筹码存在的,不仅没有丝毫选择权,就连好处也捞不着半点。
南月全身冰凉,惶惶地走出南家。
她清楚南鹜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无名真的作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加入南家,那她过得得有多痛苦?
南月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心疼得要命。
上一世没有任何人喜欢她,唯一对她好的卫鸠,不仅利用了她的感情,甚至将她一剑刺死,毫不留情。南月卑微惯了,她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不在乎自己会嫁入哪家,不在乎自己的夫君是谁
可是她不可以不在乎无名!
无名一辈子都应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下去,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一样,绝不能被束缚在深闺之中绝不能!
一定要要快点将这件事告诉姐姐
南月加快了步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用力奔跑。
她跑得很快。
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笨重,肺部和小腹传来阵阵疼痛。
她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
她不小心摔倒了,给无名准备的汤食洒了一地。旁边路人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这个漂亮可怜的小姑娘,还没碰到她,她便自己努力地站起来,继续向前奔去。
无名打开府门,看见眼前这个双眼噙着泪水,衣衫被磨破好几处,甚至上边还沾着汤汁的狼狈小姑娘时,心脏猛地抽搐一下。
整颗心都疼了起来。
怎么了?无名一把将南月拥入怀中,紧紧揽住她瘦削的脊背,有谁欺负你?
无名眼圈泛起红,在南月感受不到的地方,杀意涌动。
没没有无名姐姐姐姐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闻着熟悉的冷香,听着她柔和的声音,南月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像在外边受了委屈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一般止不住哭声。
不哭不哭我无名不断轻拍南月的脊背,改口道,姐姐在这儿,不怕。
小姑娘哭得太委屈了,看得她都想哭。
无名揽着南月往府里走了些,关上门后,忽然低头,双唇柔和地落在南月发丝上。
然后是额头。
无名的唇是温软的。
南月忽然止住哭声,抬头怔怔地看着无名,双眼红得像小白兔似的。眼里的委屈参半,羞敛参半。
不哭了?无名轻声问。
不、不哭了南月声音还有些哑。
无名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来,慢慢往自己房间里走:究竟发生什么了?
南月弱弱道:我、我听见父亲说,他要哥哥娶你,可是哥哥他他不是好人,他不会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