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相信姐姐,可是我还是害怕南月哽咽一下,所以姐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一件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一直瞒着你的事。
无名一怔,心里倏地涌上一阵浓郁的愧疚。
南月的眸光澄澈无比,水雾弥漫下的黑眸认真又温柔,不像是她所说那般在害怕死亡,而是在怕别的什么东西。无名敏锐地感觉到,南月想要趁着黑暗地牢中带来的恐怖的压迫感,将某个埋在心底,不敢碰见阳光的想法说出来。
南月很抗拒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所以才会趁现在说出。
会是什么呢?
是离京前的那一天,南月浅笑着说自己也有事瞒着她的那些事儿吗?
无名想要迅速止住南月的声音,免得小姑娘情绪混乱之下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事后会觉得后悔。
无名不是无情,而是一旦动情便极深,接近偏执。
换言之,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当然希望南月什么都不要瞒着自己,将她的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无名同样希望,南月向她阐明一切时,是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而不是因为在暗黑无光的地牢中被关了三天,大脑极度混乱之下,没有细细考虑便下了定论。
更何况把小南月逼得这么害怕,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然而就在这时,密道中传来一丝很轻的响动。
南月没有听见,无名却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来了。
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每天都会来见她们的六眼教教主,一个老者,和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他们在黑布前停下脚步,似乎在听石室中的动静。黑布离石室有好几米的距离,南月的声音很弱,他们应该没听见具体内容,但一定听见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姑娘满是恐惧,颤抖的哭泣声,没人听了能够没有一瞬的心软。
无名确信,他们已经上钩了,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发展,唯独南月接下来要说的话
无名举起手指摁在南月唇边的动作迟了一刻,南月已经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姐姐我是小月亮。南月抱紧她的后腰,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声音虽然很弱,却异常清晰。
无名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南月是小月亮?
一瞬间,无名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随即无数画面和思绪在其中翻涌,仿若放起彩色的烟花。巨大的惊喜和迷茫混杂在一起,让她短暂地失去思考的能力。
甚至控制不住地,表情短暂地失控一瞬。
也就是这时,黑布外传来一阵仓惶的脚步声,有人踉跄地逃进密道中:教主大人!不好了!那些渭北军他们他们找到密道了!快、快逃
无名猛地回过神来,她顾不得多想,低头轻声在南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南月怔怔地点点头,一只手从无名背后缓缓滑落。无名抓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撬开指缝,温柔地与她十指相扣。
黑布在这时被掀开,老者和小厮快步走进来,今日两人都穿着宽大的黑色披风,一走路就叮叮当当发出轻响,里边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显然是做好了逃离的准备。密道外的那些守卫没有进来,应该是在前方探路,以免逃跑途中遇见渭北军。
南月瑟缩地又一次扑进无名怀中,紧紧揽住她。无名亦是歪头,虚弱地朝他们一笑。
小厮将一个铁镣扔进栅栏中,老者这才仰头道:小姑娘,帮她戴上,然后扶着她站起来。
南月手抖了好几次,在老者厉声催促下,才终于将铁镣锁在无名手腕上,扶着她站起身来。此时无名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南月身上,导致两人都有些站不稳,南月脸色因为虚弱更加苍白一些。
跟在老者身后的那名小厮这才走上前来,迅速打开铁栅栏,想要伸手擒住无名。
小厮不过二十七八,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身后,他的眼睛很大,远看是十分秀气的脸型,可搁近了,却能清晰看见他眼中邪气。
小厮手指粗鲁地擒住无名手臂的那一瞬,无名忽然抬头,勾起一个极其妖冶的笑容。
小厮一愣,倏地反应过来什么。
可是已经迟了。
磅礴内力从无名体内荡出,将他往墙壁上狠狠一摔。
咳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抬眸死死盯着无名。
前一刻还虚弱得站不稳的无名,此时已经跃到老者身边,借住手上镣铐将他勒死,甚至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两支短箭不知何时破空而出,射穿小厮的肩膀,几乎将他钉在墙上。巨大的疼痛从肩胛骨处袭来,他终于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南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前些天他试探了无数次,这个小姑娘内力不过七八品,不过是个跟在无名身后的花瓶罢了,她、她怎么可能!?
而且被关在石室中接近四天,她早该崩溃了才是先前她的哭声,绝不可能作假!
可这时南月只是站在那儿,歪头看着他,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眼神却澄净无比,没有一丝恐惧。
小厮彻底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从头到尾。
他自以为布局精妙,将两人玩弄在手掌心中,没想到他才是局中的那个猎物。
无名杀了老者,随手将镣铐一扔,首先转身温柔地将南月眼角泪水擦干,才牵着她的手走到小厮面前。
无名轻笑着蹲下身:教主大人,你输了。
听到教主二字,小厮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表情几乎狰狞。
无名伸手解开小厮不,应该说是六眼教教主的披风,他低头癫狂地想要咬住她的手指,没咬到,无名反手便是一个巴掌。
无名手指没有触到他的脸,内力带出的掌风已经让他脸颊留下一片恐怖的痕迹,又吐出一口血,有碎掉的牙齿混在血水中。
披风滑落在地,露出挂在腰间的短剑、弯刀和匕首,无名一边嫌弃地将刀剑解下,挂回自己身上,一边轻笑道:教主大人,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六眼教主没有回答,眼睛却几乎瞪出血丝。
我承认,你的确很谨慎小心,否则我也不会拖到这时候才动手。在六眼神教刚被我们发现时,你全程没有露脸,反而先将县令推出来,又果断地让手下杀掉县令,派数百手下前来送死,可见你有多谨慎。将我们捉住后,你怕我是装出中毒的样子,所以没敢搜身,也没敢对我们进行拷打,只能将我们关在无光的地牢中,为了消磨我们的精神,连吃食都不敢给,甚至每天还要按时来冷嘲热讽一番。六眼教主,你真的狠谨慎不,是胆小怕死。
无名眼睛微微眯起,一边说,一边拔出短剑,拿剑身继续在六眼教主身上摸索:我也是观察了三天,才确定你才是真正的六眼教主,那个老头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六眼教主和那老头演技的确不错,可眼底的情绪却是不能骗人的。在前来探视的那几次中,教主看起来害怕无名,可眼底却始终是一片冰凉,比起恐惧,更像是谨慎。而那个老头,他屡次三番用愤怒掩饰恐惧的情绪,早被无名察觉到了。堂堂一个将数千人生死掌控在手心中的六眼教主,会害怕一个阶下囚?
这样一个狠戾有算计的人物,他会怕死,会警惕,却不会像别的目击无名杀人的教众一样,对她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无名本来还心存疑虑,会不会老者和小厮都不是教主?直到刚才他们二人走到布帘外,偷听无名和南月讲话,她才彻底确认。
因为六眼教主在她面前表现得实在是太谨慎了,正是这种谨慎,让她抓住了他。
先是最开始不在她面前露面,再次抓住她后,一定要亲自前来确认她的情况才能放心。同样他也不放心让别人押送无名,所以才在渭北军打进来后,亲自再次下来探查无名的状况。但他仍然不放心无名,所以才让老者做替身,一旦有问题自己随时可以逃离。
我再胆小,却还是被你们骗到了。六眼教主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没有中毒。
当然,因为我提前吃了解药。其实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你用的毒会不会很厉害,给我带来麻烦。没想到随便瞎吃的解药都能解毒,你可真是没用呢。无名歪头轻笑,眼神狡黠,十分讨打。
南月内力不高,光靠内力根本无法派出体内毒素。她不受迷魂香的影响,也是因为提前吃了解药。
无名气得六眼教主差点儿没再吐出一口血。
六眼教主喘几口气,又恨恨盯向一旁的南月。他从一开始就不放心无名真的会中毒,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的不是无名,而是南月。
天真纯净的小姑娘显露出的情绪,往往才是真实的。
可他没想到,南月竟然也将他骗过了。
六眼教主才瞪向南月,立马又被无名狠狠扇了一巴掌,两边脸都泛起了均匀的红。
无名这才笑道:教主大人,你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自己是黄雀,可你一开始就错了。
从离开燕北城的那个月圆之夜,四人围坐在火堆边开始制定行动计划的那一刻起,无名就推测到,能够操控数百、甚至数千教众,将燕北城玩弄在鼓掌之中,毫不犹豫杀掉县令,却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的六眼教主,绝不是一般人。
坠崖而死这种事他会相信吗?
怎么可能。
骗骗那些愚蠢的教众还差不多。
六眼教主必定会猜到她们还活着,并且做出一定准备比如,生擒朝中郡主的诱惑大不大?
所以从坠崖那一瞬间起,真正的计划才开始。
不过那时候,无名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无名原本还有些担心教主不会上钩,在看见山河图的那一瞬后,她便确定了一点他的野心果然很大。他是真心想要擒住她们,亦是真心想要在暗处靠着六眼神教,吞噬大秦的江山。他的谋略和隐忍都不差,只可惜眼界太小了些。
他只知秦王自私,却不知朝中近况,也没有打探过京城那边的消息。他不知长宁郡主的名号,也没猜到她竟会是一品高手在他看来,江湖中一品高手屈指可数,一个皇室郡主又怎会有这么高的武功?他若是稍稍调查了解一下无名和唐池雨的身份,她们的关系,都不至于如此轻敌。
六眼教主以为无名是螳螂,自己是黄雀。
可无名既是蝉,亦是黄雀。
从深入敌营,被擒在石室中的那一刻开始,主动权就掌握在无名手中。
六眼教主之所以会上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月显露出的恐惧是真实的。
六眼教主太谨慎了,无名知道自己不一定骗得过他。很有可能好不容易潜进石室中来,好不容易花几天时间确认了谁是真正的六眼教主,唐池雨也带兵打进燕北城,结果六眼教主害怕无名是装中毒,没敢亲自来押走无名,自己偷偷溜了。
可南月和无名不一样,她纯真无邪,不会武功,没有杀气,干净得如一张白纸。
所以只有南月真实的恐惧的情绪,才会让六眼教主相信。
但无名并没有瞒着南月,不如说,一开始正是南月和她一起在山洞中合谋出这一切。
南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会被抓住,无名会装出无法抵抗的样子,直到确认六眼教主究竟是谁,再将他擒住。可南月被关进石室后,所表现出的恐惧依旧是无比真实的因为她们只商议出了结果,却没有去商量中间的具体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结果还是没有写完过程下章继续
第71章 谁是黄雀(四)
时间回到一周前的夜晚。
无名四人确定初步的计划后,在崖洞中生起火,继续商议具体的过程。
无名思索道:明日我们将六眼教的人引到这儿来,我们假装敌不过他们坠崖而亡,然后躲进这个山洞中。我和南月留在燕北附近,探索燕北城下密道,你们二人去渭北。
但坠崖太拙劣了,六眼教主不一定会相信。司涟皱眉道,说不定他就在地道中,等着你们送上门去。
对,六眼教主心思深,不如说他一定不会信我们坠崖而亡。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很可能在密道中设好了陷阱,想要擒获我们。无名轻笑,所以我和南月正好深入敌营,假装被他所擒,让他彻底放松警惕,接近他,杀了他,免得你和小七回来时,他已经逃掉了。
数千个普通教众的命,也抵不上六眼教主一个人。只要他还活着,以后一定会蛊惑更多人,害死更多人的性命。
所以无名此次的目标,是六眼教主。
司涟:可是六眼教主心思深,无名姑娘,你和小南月又怎样让他放松警惕?就算你们被擒了,他也不见得敢相信你们。
无名轻笑:这个嘛,等你们离开后,我和南月再好好商量。
第二日,司涟和唐池雨离开,无名带着南月闯进密道中,发现了石室中那本山河图。无名掠到石室外,最终却没有拿走书籍,转身飘然离去。
回崖洞后,南月声音软软地问:无名,方才你为什么没有拿走那本书?
小南月,你不觉着那石室有些像陷阱吗?无名轻声问。
南月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是有些像不仅石室像是陷阱,关押着祭品的地牢,也有些像。
所以我们先弄熟密道的地形,改日再去闯陷阱。无名点头,轻声道,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在闯进陷阱后,如何骗到六眼教主,让他以为我们没了反抗的能力,从而引他上钩。
六眼教主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生性狡诈谨慎,想要将他骗到并不容易,除非不是骗。
可若是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岂不是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无名是个惜命的人,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既要真实地骗到六眼教主,又不能真的废去武功任人鱼肉,实在是有些困难。
无名倒是对自己的演技有信心,今天闯密道时,还故意加重脚步,让六眼教的人误以为她的内力只是三品或是二品。可是她眼睛都不眨地杀了六眼教那么多人,又是皇室的郡主,就算不是一品高手,也足够六眼教主忌惮了。
不论无名演技多好,甚至就算她真的失去反抗能力,恐怕六眼教主也不敢立即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