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声音有些低,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祁星的声音清冷淡漠,仿佛无人能捂热他的冰冷的心,不会,我答应过宋凛。
细绵的雨下了又停,雨丝飘洒在河面上,吹进窗户里,正如阿言的病情。
反复病了几次,阴沉的天气终是拨开了云雾,日光从云层上倾泻下来,像金光一样。
船只在河里摇摆,摇向不知名的远方,阿言侧躺在船里,枕着祁星的臂弯,有些困倦。
昏昏欲睡中,他听到船外有喧哗声,阿言想睁开眼,却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话,睡吧。
阿言认得出这是祁星的声音,便沉沉的睡过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苍茫。
祁星低下头去看阿言,见他脸上还有困倦,便低低道,睡了一下午,不可再睡了。
话落,扶着他坐起来。
我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祁星,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祁星静静的看着他,声音冷无质感,没什么,一个看不清身份的人罢了。
这时船靠了岸,船夫把船停在码头上,祁星拉着阿言的手,两人弯腰出了船。目光看去,人头攒动,街道上满是吆喝声,客栈酒楼临街比比皆是。
走。祁星淡道。
两人穿过人群,来到一家酒楼,在小二的招呼声中坐到了二楼靠窗的一间隔间里。
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祁星将目光移到阿言身上,神色虽然冷淡,但说话的声音却柔和不少,阿言想要吃什么?
什么都好。阿言浅笑。
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吃些油腻的东西。
不多时,小二将饭菜上好,祁星将筷子递给阿言,尝尝这里的饭菜味道如何?
阿言夹了几筷,便已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将视线移到一旁的祁星身上,却见男人坐在那里,饭菜未动。
视线相触,祁星神色微怔。
街道上已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灯笼,人流如织,嬉闹的声音近在耳旁,祁星牵着阿言的手,两人走过闹市,穿过小巷,来到波光粼粼的河流旁。
远处船只摇晃在河面上,微弱的灯火浮空而来,阿言走到这里,便觉得世界仿佛被隔绝一般,安静的不可思议。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河面上,祁星注视着阿言,只感觉少年灯光下的容颜好似星海一样璀璨夺目。
他心头微动,却很快压了下来,走吧,趁着夜色。
回到船上,阿言很快睡下,祁星却毫无睡意,他看着夜色下阿言的睡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言沉沉睡着,梦里云海几番涌动,都被一只大手给拨开赶到看不见的角落,他站在大手出现的地方,目光所及,云海褪去,是一片百花糜烂的景象。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男人背影很好看,他的身影如雾如幻,阿言看不清他是谁,但总觉得很熟悉。
男人慢慢向前移动,四周的景象也跟着变化,万物复苏生长,百花也在生与死之间转换。
阿言停下跟上去的脚步,目光落在天色阴沉的地方,仿若烟雾笼罩的小镇好似水墨丹青图,远远望去,美轮美奂。
来,喝药。
年轻男子轻柔扶起脸色苍白的少年,将汤药递到了少年嘴边,轻声唤道。
祁星少年微弱的声音。
我在。
在三月寒冷的溪流旁,柳枝摇曳,年轻男子倚在桃花树下闭目,忽然,他冷声道,想走?
少年猝不及防,被握紧手腕的男人拉进怀里,视线相触,男人怔愣。
祁星,我不要去见宋凛,你带我走吧。
不会,我答应了宋凛,要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阿言不懂这是什么情绪,阿织没有教过他,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感情。
阿织温柔似水,将他从冰湖中带出来,带进这个世界,是阿言懵懂无知时的依赖;祁星冰冷,他的温柔却像火焰,燃烧所有他不敢确定和胆怯的面具,沸腾他的感情。
阿言
梦外,祁星坐在阿言身旁,低头在他耳旁低声呢喃道。
第28章 .10 镜中世界
祁星走下船,站在岸边,手向阿言伸去,两手相握,心乱如麻,仿佛有种酸涩感直涌心头。
阿言感受到握住他纤细手指的掌心收紧,目光不由怔怔的落在祁星深沉如子夜的眼眸上。
视线相触,祁星一怔,继而颤了颤睫毛,掩去眼里翻涌的情绪,轻道,小心些。
码头上人流如织,阿言就着祁星的动作下船,抬头向不远处看去,只见街道两旁酒楼客栈比比皆是,繁华如京。
烟柳四月,细雨缠绵,正是浓妆淡抹时。阿言拢紧身上的外衣,只觉得屋里的寒意袭来,久久不去,令他苍白的面色愈是怜弱起来。
他坐在敞开的轩窗前,寒气从脚底涌上心头,阿言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只木木的坐在那里,目光穿过窗外院落的花红绿柳,落在了古井无波的清池上。
祁星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的心会这样难受,酸酸涩涩,仿若这颗跳动的心不属于自己。
他一向冷情,何时有过这样的感觉?祁星远远看着坐在窗前脸色苍白的阿言,只觉得心底的酸涩几乎将他淹没。
他站在房门前良久,终是转身而去。
又是一日细雨连绵,朦胧的雨丝飘洒在屋檐长廊上,院子里笼起仿若青烟的薄雾,假山绿柳俱被雾雨笼罩,变得细可入画起来,好似泼了墨的丹青图。
雨丝缠绵打在描梅的油纸伞上,侵染了清冷梅枝蔓延开的妖娆姿态,而伞下的主人却孤冷似水,握紧油纸伞的手指纤长有力,节骨分明。
透过朦胧的雾雨,只依稀瞧见这人穿着极好看的绸服,身形如雪中松竹,冷冽之姿好似上等宝剑。
祁星拿着伞,站在窗外静等,他在雨中等了很久,等阿言推窗去看远处重叠的山影,从早等到晚,从晚等到早,他就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少年的轩窗,眼里是旁人不懂的情绪。
祁星的眼底仿佛藏了黑夜,翻涌的情绪里带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冷漠滋生了黑暗,黑暗又滋生了温柔。而他的温柔是水,看似冷漠孤僻,实却悱恻缠绵。
且不提这一番思绪在脑海如何翻涌,祁星握紧手中油纸伞,正要近前一步,却听房里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苍白无力的手指握拳抵在唇边,拼命压抑的咳嗽声好似断了线一般,时而咳出几声来,时而又没了动静,只是压抑的狠了,咳嗽的人手指拢紧外衣,指尖都泛起白来。
咳咳咳嗽声不断,阿言单手撑着榻沿,柔软的外衣层层叠叠的垂下床榻,衣角绣着的精致纹路好似细笔描绘的枝曼。他裸足榻间,脖颈微垂,乌发柔顺的散落在脸颊两侧,仿若月华倾泻,鸦羽般漆黑的发丝与苍白的面色相映,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一连咳了好几声,阿言微微喘息,卷翘纤长的睫毛扬起,视线落在了微敞的轩窗外,一抹苍青色的衣角在那里停了许久。
任心海酸涩如潮涌,阿言垂下眼帘,竟是不欲再看窗外那人,慢慢将头转过了另一个方向。拢紧外衣的指尖泛白,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抽痛。
他与祁星这般,究竟多久了?
阿言有时在房里,看见祁星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廊口,目光深邃而难懂的落在他身上,眼泪就差点掉了出来。
他已为他倾了心,祁星却永远不肯给他答案。阿言心想,他看着祁星的目光已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祁星真的看不懂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冷情如祁星,遇见阿言,又何曾不是他一生的劫?只是是是非非,爱与不爱,纠缠一起后,到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若说祁星不爱阿言,这也大抵说不通。两人一路走来,虽有不尽如意,但走走停停,从三月初到四月底,哪一样祁星没有费尽心思?
说到底,这人满腹心计,算尽后路,所求的也不过一个阿言。只是寡言如祁星,他的温柔与冷漠藏在孤僻的面具下,这份爱意愈是不能自已,愈是求而不得。
如此过了好些天,阴冷暗沉的天气终是拨开了云层见日,带着些许潮冷寒意的气流从遥远的山间席卷而来,令阿言的病情一度加重。
他的病才是好上些许日子,如今又是新病缠身,整个人便好似没了支柱一般轰然倒塌,心病旧疾汹涌而来。阿言呼吸微弱的躺在床上,几乎有种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的错觉。
祁星就坐在他身旁,紧握着阿言的双手,手指轻微颤抖,眼神像失了魂一般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阿言。
少年的手指日渐消瘦,再也没有往日玉白青葱的美好,阿言的手指悄声滑落,祁星又慌乱的抓在手里握紧。
他的手一直在抖,总是冰冷无质的目光里流露出了浓浓的慌乱不安,一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到最后却越来越害怕自己的安慰。
阿言已经两天没有睁开眼了。
不会的不会的!
很快就会好!很快就会好!
祁星抖着唇,凑到阿言耳旁,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好不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带你离开,不见宋凛,不见宋凛只要你在我身边,去哪里都可以。
祁星终于绝望,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块,疼得他神经都作痛起来,再也不能呼吸。
【远东有神,名疾,生有四足,面有鳞,其形状若少女,而啼如神鸟。】
这件事情,大约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
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夙和和楚湘一同来到忘忧地,他们来时的目的已经很不明确,因为待在神镜的日子实在过于久远,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
两人朝夕相处,好似鸳鸯比翼,一人丰神俊朗,一人风姿绝世,若是互相爱慕,倒也是缘定如此,只是世间从无完美,楚湘虽日渐深爱夙和,却是求而不得。
夙和修无情大道,有情亦是无情,有爱亦是大爱,心冷如磐石,如何能明白楚湘的心意。
这一日,忘忧地风云骤变,灵气紊乱,结界好似脱落了幕布一般从中间裂开,化为碎光消散花海。
云层黯淡无光,仿佛被庞然大物遮挡一般,黑夜迅速笼罩了仙境,一道人影虚晃于云海中,那人形长有四足,观其体态轻盈飘渺,若不是那身后四足过于惊骇,倒也风姿绰约宛如美好少女。
人形不知何物,一来便施以毁天灭地之力,夙和与楚湘被困神镜,化神修为早已被压至凡人俗子,二人心有计策,便以障眼法骗过人形,躲过一劫。
天地云消雾散,楚湘与夙和避于山洞,山洞里奇花异草好不眼花缭乱,令人心神大乱。楚湘正与夙和谈及人形之事,忽觉体内腹部升起一股热流,两人不由僵住。
楚湘情窦初开,尚未经历人事,自是不知这番变化是何道理,而夙和经历三千世界,对这这种事却是再明了不过。
期间经历如何不知,却听不久后山洞里传出两人暧昧的喘息。楚湘紧搂夙和,两人衣衫褪尽,夙和漆黑乌发如月华倾泻,落在白皙如美玉的肌肤上,令楚湘不觉呼吸加重。
这番美感,妙不可言。
此事与【疾】有关,事体如何不再明细,只知此后不久,夙和被冰封在了冰河底下,而楚湘却不见踪影。
二人这一番在尘世的纠葛,是夙和所欠,这一世注定来偿还楚湘的深情。
虽有情深,奈何缘浅,这一世纵然二人相爱,却也躲不过上天早已写好的命运。
阿言病逝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世界《鲛人满月》
镜子虽然会迷惑人,但阿言却始终没有认错。
第29章 .1 鲛人满月
河水在灯火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远处两岸城镇烛火明亮,大红灯笼高挂在客栈酒楼门前,人流如织,年轻男女提着各式灯笼在拥挤的街道上游玩。
雕栏的拱桥旁柳枝摇摆,水流从桥下穿过, 在浓如墨的夜色里好似一尾跃出水面的鱼, 春花江月, 好不美妙。
岸上灯火辉煌, 江面不远处的一艘画船也是烛火明亮。点点火光跃于江面, 人影拉长了倒映在水面上,画船上雕花细琢,帷幕珠帘,侍卫女婢站在船头,围拥着坐在宴席中的少年公子。
今夜月色不甚明亮,清雅俊美的年轻公子坐在首席, 纤尘不染的绸服穿在他身上好似有流光闪动, 一头乌发用紫金玉冠束起, 微眯的凤目凌厉淡漠,白皙的肤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细腻美感, 下颌抬起, 露出脖颈下斜襟绣着的精美纹路。
他支起一条腿,慵懒的靠在榻上,好似明月一般出尘皎洁,令其余人不敢目视。馥郁的酒香萦绕鼻尖, 年轻的公子眯着一双危险的眼眸,他玉白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声音轻淡,今夜良辰美景,若是拘于船中斗酒岂不可惜?不若寻些乐子?别浪费了这些时光。
话落,一位少年公子放肆的笑了起来,他穿着极是精美的衣物,模样也是难见的俊秀,身形虽显纤细,举手投足却优雅大气。少年公子手握折扇,矮几上倒满酒水的白玉杯映出他略显玩味的目光,七哥这主意不错,好不容易从宫里头出来,可不能就这么回去。
这两位已经开了口,其余人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派人去叫画船上的歌姬,然后命人快些将美酒佳肴端上来。
夜如墨,阑珊灯火。
舞随琴瑟起,翩若游龙惊鸿,女子柔美的姿态和一颦一笑好似参了迷药,将在座几人迷得七荤八素,好不自在快活,连矮几上的美酒都忘了端起来喝。
能在七皇子面前从容翩舞,这些个歌姬显然都经过了一番苦训,虽然个个容貌美若牡丹,身段柔韧优雅,但到底少了一份令人怦然心动的气质,七皇子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致,百无聊赖的支腮去看波光粼粼的江面。
河水在烛火的映照下好似会发光一样,时而跃出水面的鱼儿扑通一声又跳回水里,看得七皇子极为惊奇。
忽然,船底下发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逆流而行,七皇子凝神看去,只见火光照耀的河面下有一尾滑溜溜的大鱼侧身而过,尾鳍跃出水面,露出侧线优美的弧度,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尾鳍便沉入水底消失的毫无踪影。
炎炎夏日,空气中带着闷热,陈和玉从学校出来,撑着伞往家里走。她穿着一身透凉的连衣裙,裙摆上的碎花好似盛开的雪莲,清净秀雅,让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