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人挤在船板上, 形成黑压压的一片。
天上碧空如洗, 干净剔透, 巨船驶过海峡,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掀起一阵狂风来, 搅得天上乌云翻涌。
起风了?
发生什么事了?!
船上人心惶惶,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凡人,因船上的公子少爷许了重金,才从遥远的陆地漂洋过海。
海上卷来一阵黑风,将天色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纳兰峥穿着广袖华服,懒懒的倚在矮几上, 耳廓边传来鹤唳的风声, 他偏过头, 将窗推开。
海浪奔腾咆哮,时不时掀起巨浪翻涌而来。
人群哪里见过这么可怕的滔天巨浪, 纷纷骇然后退, 更甚者双腿发软跪了下来。
黑风巨浪尚在咆哮,天上乌云之中雷电翻滚,时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云霄。
海水哗啦泼上了船头,四周惊恐的尖叫起来。
公子!公子!
书童连滚带爬的滚到房门, 鼻涕眼泪糊在脸上,狼狈至极。
公子!房门被他拍的砰砰响。
纳兰峥正抵着下颚闭目养神,听见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不悦的睁开眼。
滚出去!
他一双眼带着极浅的墨色,眼尾处有一道红痕,向额角蜿蜒而去,格外柔美漂亮。
书童听到声音,连忙爬起来,在外头慌慌张张开口,公子!不好了!起雾了!
纳兰峥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俊美脸庞上没有表情,他重新倚着矮几,支起一条长腿,闭目养神。
公子!海水泼在船上,淹没书童的声音。
纳兰峥耳廓边都是巨浪咆哮的声音,他充耳不闻,也从没想过去救甲板上的凡人,冷漠程度令人发指。
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船板上冰冷的海水顺势涌了进来。
纳兰峥!一道曼妙的身影闯了进来,来人乌发高束,身如巧燕,流云一样的玉袖更是随风飞舞,衬得她那张桃花一样的脸如花树堆雪。
你到底救不救人?!
纳兰峥缓缓睁开眼,细眉沉目,倚在矮几上抵着下颚一动不动,滚出去。
很直接的意思,他不救。
来人面带怒容,从虚空中拔剑而起,直冲纳兰峥砍去,剑光一扫寒霜起,将奢华一室如鳞如刺般冻了起来。
纳兰峥!我再问你一次,你救不救?!
那剑身隐隐有雷电噼里啪啦萦绕,女子是铁了心要教训纳兰峥,因此下手毫不留情。
纳兰峥昨夜一夜未睡,心底一片阴郁,他抬手一挡,从指尖中变出细碎的星芒,银蓝色的碎光散去,化作一柄水汽萦绕的折扇。
不要妨碍我。
折扇开如利器,上面描绘着的天下山水黑白分明得栩栩如生,一道光从扇叶深处弹出,女子躲闪不及,狼狈的摔在地上,跌落冰冷的海水里。
纳兰峥!她嘴角溢出血迹,却仍是固执的抬头看他,带着一种他不去救人就决不罢休的姿态。
纳兰峥懒懒的坐在雕花榻上,长袖从榻沿逶迤,衣角落到海水蔓延的船板上,他毫不在意。
你若想救,去救便是,何必来求我。他音色如雨水靡靡,不如他的人冷漠。
珂姸坐在水里,哇哇大哭起来,二哥!你明知道我修为不够!她哭起来眼泪哗啦啦的掉,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纳兰峥轻叹一声,闭嘴。
珂姸还在哭。
纳兰峥拿着自己的法器,化作遁光飞逝离去,远远的好似有星芒从空中划过。
珂姸连忙从水里站起来,她眼角的泪珠要坠不坠,挂在睫毛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海浪咆哮,欲要掀船,巨船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沉入海底。
纳兰峥立在半空中,头顶乌云雷电交织,噼里啪啦作响,听在他耳中仿佛催命一般,令他眉头蹙紧。
不知海无端生事,看来快到阴山了。
纳兰峥没有管船上的凡人,他一向视凡人如蝼蚁,又怎会出手搭救?也只有他的傻妹妹纳兰珂姸会这样认为。
不知海一开始只是想要给巨船一个警告,让他们速速离去,后见巨船毫无离开之意,变狂怒起来,掀起滔天巨浪,将船掀翻在海,无情的碾压过去。
巨船沉没,凡人的哭喊求救声也彻底淹没。纳兰峥目光落到巨船沉没的地方,见那里有一团光圈缓缓升起,正努力的保护着里面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珂姸,便移开了目光。
吼!
海浪翻涌升高,逐渐化作一条百米长的银龙,银龙鳞片细密滑亮,在阴森可怖的天空下闪着银光,正对立在半空中的纳兰峥怒吼。
【离开这里!】
纳兰峥右手执扇,扇叶上的山水图栩栩如生,里面描摹的几枝梅花枝隐有暗红色的光闪过。
他探扇浅笑,眉宇间凉薄之意似要化作实际,离开?
下一秒,周身剑气升天,银蓝色碎光纷涌而出,在他身后化作万千利剑。
纳兰峥将折扇一收,来战,莫要废话。
纳兰峥在不知海的一番动作过大,很快传入了族中好事者的耳朵里。
好事者一甩长袖,走出山门,召来仙鹤,向云海飞去。
这里是距离不知海几千里的陆地。
太疏幻府上,跨过连绵缥缈的山脉,穿过云海,便可见几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立在断崖边,几条手臂粗细的绳索连在云端中,抬头一看,又是十几座壮丽巍峨的宫殿落在云崖上。
这里处处都是断崖,除了飞鹤带路,又或是本身修为过高,否则连云海都上不去。
几只雪白的飞鹤从天空掠过,好事者站在山脚下,摸了摸身旁的飞鹤,去,将信递给府君。
飞鹤低头衔信,张开弧线优美的双翅,扇了扇翅膀,沿着仙梯飞去。仙梯共有一万零一台阶,台阶上有青苔,四周浓雾萦绕,又有铁链枷锁,非有府君通传,不得入内。
好事者心焦如焚,顾不得府规,派遣飞鹤衔信而去。
飞鹤穿过云海,扑通几下翅膀,落在断崖边的云台上。云台上立有一亭,雕梁画栋烟气萦萦,周边又有桃花林作伴,好似误入了仙境。
两名小童步履端正,交叠着双手款步走上云台,他们身上穿着流云样式的广袖华服,衣角衣襟处皆绣有精致暗纹。
这是两名梳着双环童子髻的金童玉女。
云端渐起乌云,细雨落下,带着缠绵悱恻之意。金童玉女脚步一顿,抬起脸蛋,细雨扎在身上,才恍惚记起这是四月烟雨。
山间小径,晨间雾气随着雨水的低温,让每个路过的人都感到心凉。
苏漠撑着油纸伞,沿着青苔阶一步步朝着峰顶云亭走去,他神色淡漠,头戴法冠,一袭白襟道袍衬得他身姿修长。
这是太疏幻府,近百年来,唯一的一场细雨。
云亭上有牌匾,立有一字,新起的亭名为善,一字之名,仿佛表明了站在云亭中修士的心。
苏漠执扇走到云台上,远远的看见飞鹤掠过,在霞光万丈的云海里,好似有金光飞起,又悠然的坠了下去。
金童玉女捧信路过,见苏漠独自一人站在游廊上,正缓缓的收伞。
见过燕离道君。
苏漠转过头,乌发墨眉,衬着他雪白得不染纤尘的道袍,美好得如同朝霞。
府君呢?他问,平淡之意如这连绵细雨。
在玲珑塔上。金童玉女作揖,燕离道君可随我二人一同前去。
苏漠看了看金童手中的竹简,随二人离去。
玲珑塔下玲珑桥,铁链栓绳,摇摇欲坠,通玲珑塔百米而去。
此时桥上有几名修士走过,皆乌发道袍,金玉法器抱在臂上,远远望去,如同寒霜扑面。
燕离道君。修士几人与苏漠擦肩而过时,停下脚步作揖。
苏漠点点头。
修士离去,徒留寒霜似的背影。
金童道,这几日太虚灵境的修士频繁求见,不知因了何事?
太疏幻府与太虚灵境比肩而邻,一府坐落云海断崖,一境藏身瀚海之中,都是此界出了名的庄严肃穆不苟言笑。
苏漠执伞转身,没有应声,踏上玲珑桥,向玲珑塔而去。
塔中红烛灼灼,在角落墙壁上燃烧,恍惚在火海之中。
一盏盏明灯燃着幽蓝色的光置放在层层叠叠的石阶上,太疏府君上前,端起一盏忽明忽暗的灯,那灯与众不同,燃着明橙色的火光。
太疏府君手指在灯上摩挲,灼灼烛光下,他的背影在地上拉的很长,如同他逶迤在地的长袖。
一百五十载他低低道。
一百五十年,也不知他那个傻妹妹转世轮回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心中是否曾怨恨过自己?是否还爱着那个男人。
一切都没有答案,轮回便如灯灭,正如他手中的命灯一样,这是她爱的那个男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魔道道君谢微言=上个世界的满月=主角
他的心上人=这个世界的女主
现在故事开头为:魔道道君谢微言为心上人盗取玉天珠疗伤,不料事情败露,被压在不知海上的阴山底下,已有一百五十载。
一百五十年后,他心上人的侄子,纳兰峥带着妹妹纳兰珂姸,要去把谢微言从阴山底下放出来。
而他原本的心上人,因救他身亡,此刻正在受轮回之苦。
从头到尾谢微言都是主角,不存在半路穿的情节,虽然系统没有出现,但要谨记它是存在的。
也就是说,虽然故事中没有系统的身影,也没有任务的影子,但主角是有任务的,他是个演技帝。
第79章 .2 魔道太疏
玲珑塔坐落于断崖间, 虚浮于半空的群山犹如玉石堆砌,上面遍布青苔绿藓,手臂粗细的铁索从中间穿过,稳稳的栓在玲珑塔顶上。
没有人数过这里有多少座浮山,亦没有人从玲珑桥上经过时敢直视底下汹涌咆哮的河水。
河水不知从何处而来, 百年如一日的打磨河中央的岩石。
苏漠走在玲珑桥上, 执着油纸伞。云端中细雨飘飘, 落在人的手背上, 针扎一样细密的疼。
金童玉女走在前面, 他们没有打伞,也不用打伞,细雨落在他们身上,身上的华服化出一道光,将之挡在光屏外。
苏漠听到河水湍急的声音,那水流声好似雷鸣, 落在耳廓边, 震得耳膜发疼。
他停下脚步, 执伞的动作也顿住,瞳孔一转, 目光便落了下去。
桥底下如万丈深渊, 数不清的绳索与铁链交错,烟气萦萦浓雾弥漫,苍青的松柏从云海之中伸出枝叶,再加上这阴雨连绵的天气, 愈发衬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息。
燕离道君?
前面金童玉女走了几步,不见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身询问。
细雨落得更厉害了,苏漠移步跟上。
待走到玲珑塔殿门时,天空咔嚓一声,巨雷惊天,似在云端中撕裂出一道口子,那一闪而过的光芒灼得人眼发疼,雷电过后,便是瓢泼大雨砸在飞翘的屋檐上。
金童玉女推开殿门,灼灼烛光迎面而来,苏抬眼看去,入目的是地上密密麻麻燃着火光的红烛,殿内白纱随风飘动,几人走进去,金童玉女又急忙将殿门关上。
燕离道君稍等。金童道,挽着长袖向内殿走去。
这殿中有许多红烛挂盏,虽外面大雨倾盆天色可怖,这里也如同白昼一般。
金童提了盏宫灯过来,那灯素雅得很,上面纤尘不染,好似白纸一般,唯有火光映出,落在金童平静的面容上,好似鬼魅。
燕离道君,请。金童作请状,迎着苏漠向阶梯走去,又迎着人一层层的走了上去。
塔内机关转换,一盏茶的功夫,金童玉女已捧着信,迎着苏漠到了顶层。
苏漠手中的伞早已收进袖中虚无,此刻雪白道袍,脸色漠然,倒有几分仙人之色。
殿门从外面推开,守在两侧的飞鹤石像咔嚓一声,竟是惊得扑通飞了起来,在殿内盘旋。
顶层的内殿也是摆满了红烛,墙角阶梯上,无一没有火光。
有一道人影站在窗前,火光下,他的身影很长,他的长袖逶迤在地,乌黑的长发与苍白细腻的肤色相衬,愈发显出他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出来。
府君。金童玉女交叠着双手,广袖垂下,款步向人影走去,这是今日的信。
说着,将竹简呈上。
太疏府君伸出手,将竹简拿了起来。
金童玉女在一旁等候,良久,听见上方的府君开口,通传。他音色平淡,不带丝毫情绪。
是。金童玉女目不斜视,退了出去,殿门关上的时候,外面盘旋的飞鹤落了下来。
火光灼灼,唯剩一殿清冷,令指尖生寒。
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太疏府君手拿竹简,手腕一抬,竹简化作光点消散。
他转过身,地上青藤蔓延,化出竹席一张清玉案一台。
请。太疏府君率先坐下。
四周烛火太多,苏漠蹙了蹙眉,也挽着长袖坐下。
你也是为了不知海一事前来?
太疏府君长袖一挥,清玉案上现出清酒一壶,酒杯两只。
酒香馥郁,从指尖入心肺,再入四肢百骸。
苏漠垂下眼帘,目光从酒杯上移开,你明知故问。
对面的男人有一张美玉一样的脸,他的身形挺拔,像松竹一样,只是不苟言笑,看起来格外冷静。
你且放心,阴山君在不知海坐镇,不会有事的。太疏府君执杯轻饮。
窗叶哗啦一声被冷风吹开,外面如细针一样的雨点飘了进来,吹熄一地红烛,半息后,又自动燃了起来。
殿门被敲响,是金童的声音,府君,公伯已到。
且不提太疏幻府上人心如何暗涌,不知海这边,战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惨烈。
原本波光潋滟烟水一色的大海,变成了血水翻滚骸骨遍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