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的乌云逐渐散开,露出微弱的光线来。
陆堰往前走了一步,踏下青苔石阶,一步一步往断崖走去,清琐亦跟在他身后。
天苍魔地虽有八位尊首,但我正道里,除了太疏府君,还有一个太微道君,这也是太疏府君传剑信与道君的原因。
他要为女儿出头?清琐想不明白。
陆堰停下脚步,对自己性情纯真的师妹笑了笑,那张沉稳冷静的脸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他只是不想丢了自己的脸面而已。
清琐还想再问,层层叠叠的云头中忽然降下一道金色的光芒,伴随着金色碎光而来的,是一道破空而来的剑信。
身后长亭中众修士纷纷惊起,来不及反应,身体下意识的甩袖作揖。
紫蓝色的飞剑上萦绕着几道雷电之力,正噼里啪啦作响,它停在陆堰面前,一息后,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一刻钟后,青华长乐妙严宫。
太微道君突然召见,着实令清琐心头一跳,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谢微言的脸。
陆堰对着剑信作揖,是,弟子遵命。
剑信化作碎光消散。
青华长乐妙严宫坐落于云海中,端的是壮丽巍峨,光洁绚丽。
云头上光线乍现,从海水中折射出的光影投在白玉石阶上,一圈一圈,好似从天而降的束光。
有人提着灯,迎着修士踏步而来。
此刻水色潋滟,映在来人冷色的道袍上,更显出了属于修士那份冷冽无情的气息。
道童长袖垂落,双臂恭敬的提着灯,迎着陆堰与清琐往宫殿正门走去。
脚下的白玉石阶格外光滑照人,清琐低着头,在地板上清晰的看见了自己模样。
师妹。陆堰瞳孔一转,低声唤了一句。
清琐回过神来,加快了步伐跟上。
殿中寒气四溢,雾气萦绕。
道童迎着两人进去,又退了出来。清琐站在大殿中央,与陆堰并肩而站。
见过太微道君。两人挽袖作揖。
殿中雾气蒙蒙,清琐看不见殿上端坐着的太微道君,只觉得作揖后,一道极其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叫人头皮发麻。
清琐心头一跳,表面上却表现得不卑不亢。
清琐与陆堰不同,陆堰是道宗最小的弟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就修炼剑道,天赋之罕见,连一向高坐于云端的太微道君都侧目称赞。
而清琐,虽然也是道祖的弟子,但她师尊早已仙逝多年,虽然辈分极高,却也不如陆堰在道门里说得上话。
此刻,陆堰站在殿中,面容沉稳冷静,不知道君唤我等前来,有何要事?
雾气中,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出,灵境中有魔修出没,你去查查,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陆堰神色一凛,是!话落,便作揖离去。
太微将目光落到清琐身上,清琐,你身体可好些了?即便是关心的话,从太微道君嘴里说出来,也好似没有温度一样。
清琐不敢抬头,谢道君关心,清琐身体已然大好。
太微没有说话,清琐眉头一蹙,整个人却被掀了起来,撞到殿中天柱上,五脏六腑错位,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道君清琐,知错。清琐浑身疼得厉害,她伏在地上,每说一句话,都要咳出一口鲜血。
本君虽然闭关,但本君的神识不是瞎子。太微冰冷的话里充满了警告。
清琐自是知道太微的厉害,顾不得快要裂成碎片的肺腑,她跪在地上,气息紊乱,请道君给清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金钟被敲响,余音绕在太虚灵境上空,久久不散。
陆堰祭起长剑,带着几个师兄弟前往结界入口查探。
师兄!
师兄留步!
十几道剑光飞逝而来,如星芒划破云端,落在陆堰面前时纷纷化作人形,露出头戴墨色法冠身着冷色道袍的模样来。
师兄,发生了何事?
陆堰面容沉冷,手执长剑,有消息传来,说是结界外有魔修的踪迹。
十几个修士不禁怔住,目露疑色,魔修怎么敢到我太虚灵境来?
可是窥天境出了差错?
陆堰没有说魔修就在灵境中,而是转过头传令出声,你二人去一趟流天木,看看窥天境是否安好。
身后修士中有二人作揖,化作碎光破空离去,目标正是流天木。
魔修出现在太虚灵境中,此事可大可小,不出半盏茶功夫,比肩而邻的太疏幻府也得到了消息。
敢只身来太虚灵境的魔修,要么是修为莫测心机手段常人莫及,要么是不自量力自来寻死。
没有修士认为是后一种,毕竟太虚灵境名声在外,没有哪个天苍魔地的魔修敢来寻死。
结界外,陆堰收起长剑,与一众修士迎风而立,面露沉思。
难怪太微道君会提前闭关,连窥天境也查探不到的魔修,其修为之高深,恐怕只有道君一人可一较高下。
这一番动静不小,谢微言在清琐院子里也察觉到了一二。
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张令人失魂落魄的脸,此刻他穿着素色白衣,端坐于榻上,脸上神色毫无变化,好似外面正在搜查的魔修不是他一样。
窗外桔梗花被风吹了又吹,谢微言长袖一抬,收起面前寒气萦绕的三世镜。
门外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谢微言抬起头,神色冷淡的开口,你此刻应是后悔莫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清琐苍白的面容,她身上有着大片的血迹。
我心口疼。清琐扶着墙走到榻前,贴着谢微言坐下,眉间甚至有一点委屈,微言,你疼的时候,也像我这般难受吗?
谢微言侧着脸看她,也许。
清琐抬起长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得出来她心底并不好受,你现在伤势未愈,不是太微道君的对手,一刻钟后,结界的守卫会交替,你要趁早离开。
你为什么要救我?谢微言伸出手,他削若青葱的手指在清琐脸颊上划过,那张青紫的脸瞬间变得白皙细腻起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86章 .9 魔道太疏
清琐手指动了动, 她想握住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我很好,我是道君的师侄,他不会杀我。她眼底有着水光,是极浅的一层水雾。
谢微言怔了怔, 收回手, 重新倚回榻沿, 你喜欢我?
清琐听出了他话里的一丝漫不经心, 她低下头, 没有。
谢微言没有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仍是抵着下颚,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你放了我,即使他不杀你,你的下场也不会很好。
清琐当然知道,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谢微言视线转过来, 虽不知道你是出于何目的来救的我, 但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他再次伸出手,任长袖逶迤垂落在榻底, 你跟我走, 如何?
清琐喉咙像哑了一样,半响,她摇摇头,我是太虚灵境的修士。
太虚灵境的修士, 有着与生俱来的傲骨,永远也不会堕入魔道。
谢微言流转的目光里带上了冷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我,却不愿意跟我走,女修的心思,当真是难猜。
清琐咬着唇不说话。
谢微言从榻上站起来,既然你执意留在这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本君的话一向作数,你若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可以来找本君。
他不是正道修士,救命之恩非得要上赶着涌泉相报不可。
清琐见他变出云罗扇欲化作碎光离去,慌忙上前攥紧他的长袖,等等!
谢微言缓缓打开折扇,探扇浅笑,舍不得我走?还是后悔了要跟我走?描绘着繁复符文的扇端遮挡住他不似真人的一张脸,只露出高高束起的长发,还有一双一见便心如擂鼓的眼。
清琐胸腔里的那颗心砰砰直跳,她对上谢微言的视线,灵药,你忘记拿了。
谢微言低下头,清琐抬起长袖,手腕一转,一锦匣便稳稳的落在她手心上。
谢微言离开了,太虚灵境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云海上,他将清琐递给他的锦匣震碎,那碎屑随风飞舞,从他指间流逝。
清琐确实救了他一命,可同时她又想要他的命,谢微言惜命的很,没有当场把她制成傀儡,已是他最大的恩赐。
庭院中,清琐还在满心期待谢微言会回头找她。
她在那灵药里下了咒,是当年她随师尊入天苍魔地时跟一个女魔修学的,这种咒只有一种作用,那就是移情。
清琐要谢微言对纳兰嫣然的一腔爱意,全都移情到她身上。
谢微言再谨慎小心,也不会想到她在那锦匣上也下了咒,任何人将它拿在手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受它控制。
谢微言一定会回来的,清琐坐在床榻上,信心满满的想。
她心底有着不亚于纳兰嫣然对谢微言的爱意,而那份爱正化作毒液,渗入她的五脏六腑,可清琐却毫不自知。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谢微言爱上自己,她就有把握劝他改邪归正,到时候她再在太微道君面前求情,相信看在已逝的师尊的面子上,道君也不会为难自己。
她真的爱谢微言,不能没有他,从天苍魔地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清琐就陷入了与谢微言爱恋的白日梦里,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太微道君的警告。
青华长乐妙严宫里,寒气四溢。
端坐于殿上的太微道君正闭目养神,他穿着繁复道袍,墨色法冠似燕尾,容颜好似冰雪,虽然俊美至极,却也叫人害怕至极。
浮现在半空的冰镜里,里面清琐拽着谢微言长袖的画面被定格住。
江凛睁开眼,那冰镜砰的一声,碎成了千万块,落在大理石上化作灰烬。
正此时,殿外有人禀报,道君,陆堰师兄有剑信传来。
传。他的声音亦如面容冰冷。
话音刚落,一道剑信穿过大殿,稳稳的落在江凛上方,那柄飞剑通体雪白,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晦气。
江凛眼底划过一抹冷光,那飞剑抖了抖,传出一道冷静的声音。
道君,离北江家送人来了,此刻正在船上,可要派人迎接?
离北江家乃陆地氏族之一,是几千年也不曾衰败过的大家世族,出过无数少年英才,也有飞升已久的老祖,江凛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为出色的一个。
因是太微道君在人间的至亲,所以陆堰不敢私自做主,尽管早有传闻说太微道君与离北江家不合,可陆堰再三考虑之下,还是给江凛传了剑信。
几息后,剑信变作碎光消散。
江凛手腕一抬,偏殿中堆积已久的柬书自动飞了过来,落在他手心。
今年离北江家有多少个人?江凛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
道童从一旁偏殿中捧着几叠柬书走来,他身量小,衬得那几叠柬书好似山一样高。
道童将柬书放在玉案上,恭敬的退后一步,回道,回道君,离北江家此次共有三十二人身负灵根,其中十八人去了太疏幻府,剩下的十四人,都是道门备役的弟子。
他不敢抬头直视江凛,小心翼翼道,若是道君不喜欢,可放在外门磨练几年。
外门的竞争比内门还要残酷,那十几个世家弟子娇生惯养,若是都扔在外门里,保不齐会把命留在那里。
江凛冷心无情,对江家人比陌路人还不如,视线在江家柬书上扫了一遍后,他反手一抬,震碎了手上的柬书。
如此,便放在外门好生历练几年。
道童领命而去。
殿中,江凛继续批改柬书。
他认真的神色比寒冰还要冰冷,丝毫看不出一丝人的生气。
一只纸鹤慢悠悠的飞了进来,优雅的落在玉案上,还朝江凛抖了抖身体。
江凛视线落在柬书上,对着纸鹤开口,你把人跟丢了?
纸鹤低垂着头。
江凛看了它一眼,好吃懒做的东西。
同为踏破虚空的修为,江凛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齐名的谢微言。
在此之前,江凛听到最多的,就是天苍魔地东黎道君的风流韵事。
说是风流韵事也确实冤枉了谢微言,毕竟他那张脸摆在那里,就算他无心情爱一心修炼,也总有不长眼的撞到他手里。
可是江凛不知道,他醉心修炼,很少过问道门中事。
在他的印象里,东黎道君谢微言应该是一位俊美非凡放荡不羁的魔修,而不是他今天透过冰镜看到的那番模样想到谢微言的那张脸,一向冷心无情的江凛也不由得蹙紧眉头。
瀚海上,一艘巨船正停泊在海面上。
天上日头悬挂已久,热意灼烧着人体的皮肤,将甲板上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晒得满脸通红,时不时的扯衣领喊热。
这些个孩子才十岁左右,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修炼,也不懂修界里的残酷,他们多数是江家旁系的孩子,家里并不怎么富裕,也没有灵石功法供孩子修行。
陆堰本是奉命出行查探魔修的事,不曾想一出结界就碰到了麻烦。
天上一碧如洗,海面波光潋滟。
甲板上,日光暴晒。
陆堰摊开花名册,时不时的扫视几眼面前这几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们没有见过这阵仗,十几个冷面修士围在陆堰身后,目光冷漠,吓得他们瑟瑟发抖。
就这些了?把花名册合上,陆堰转头问领队。
领队是个中年男人,对着修士点头哈腰,眼底有着深深地畏惧,是,就这十四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