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薛翦眉心又是一折,生怕他在宫中迷了路,抑或冲撞了什么贵人。若叫爹爹和外公知道,肯定又要先罚她了。
日前刚落过一场雪,雪化开后似是把仅残的一丝热气都吸尽了,冷得发疼。
薛翦搓了搓冷僵的手,提在心上的一口气终于在转过一处花园时,款款松了下来。
四周无灯火照明,一片昏黯,起初她只得依稀窥见花园中有二人相对而立,身后泛着一层朦胧不兴的波光。
直到魏启珧的声音无限放大的响落在她耳畔,愈发清晰,以至她的眼尾登时染上一丝怨气,径直走了过去。
足下踩着碎石杂草而发出的沙沙声,惊扰了园中的二人。
魏启珧同另一少年齐齐向园首望去,只见一袭素色儒裙飘影而来,惹得二人神情一窒。
待看清她的容貌后,魏启珧面上徒然飞起一抹浅绯,略为尴尬地笑了笑:“阿翦,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
薛翦生的一张巴掌小脸,肤色柔腻纯白,被脖间的狐皮一衬,更显清丽动人。因身量比他矮,看着他时下巴高高翘着,语气也透着不经意的埋怨:“然后呢?”
她可是在成丽井旁干等了他良晌,后又恐他不见提心吊胆地往回找,总不能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过去了。
魏启珧抵唇轻咳了两声,稍掩面上为难之色,复用斜光瞥了瞥身边的少年,“阿翦,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祸害。今日正巧遇上,便欲与他比试一番。”
他特意咬重了“比试”二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薛翦闻言将目光往他身边调了调。
少年身形尚算清瘦,衣袂被风掠起,阴影下的面容深邃柔美,双眸如曜如漆,锋芒锐利。
——那个祸害。
薛翦忆起魏启珧平日与他所说,的确是有一个“小煞星”总害他在书院挨罚,行径恶劣,狂妄自负。
如此仇对之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教训一顿,岂会放过?
这般思忖后,薛翦稍稍敛起不悦的眉眼,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未料再抬眸时,竟兀然对上了那双狭长又染兴味的眼睛,冷冽地定在她身上,教她心头微微一震。
骤然间,她却是鬼使神差地扯住了魏启珧的衣袖,状作阻拦。
魏启珧以为她是担心自己,遂把她的手指慢慢掰开,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才不会输给他。”
毕竟身为将门之子,自幼习武,就算还未成器,对付李聿也足够了。
话音甫落,薛翦言语一噎,只字都再说不出,少顷,终是默默退到一旁。
她原就是担心魏启珧才一路寻来,既已找到,至于他们俩之间的恩怨,自己便不插手了。
李聿见此冷笑一声,继而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半垂的眼眸中匿着几分讥讽,“既然魏兄这么想和我比试,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景和宫内灯火阑珊,歌舞升平,皇帝携宠妃坐于殿内上首御座,女子眼波流转、娇靥如花,正是当今最得圣宠的熙贵妃,二皇子的生母。
太子斜眸冷睇了熙贵妃一眼,剑眉微蹙,眸中闪过一缕剔骨之厌,转瞬便压了下去。
薛晖身穿一袭绯色官袍正襟危坐,指腹轻捏酒樽,将方才那一幕敛收眼底,暗暗摇头。
正此时,太子似有察觉地望过去,只见薛晖面不改色地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樽,嘴边笑意浅柔。
比起深受帝王宠信的国舅爷,薛晖倒更像是个温文儒雅的学士。虽早已过而立之年,身上却总有一股让人如沐春风之觉,和煦、亲切。
太子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越过薛晖,探向他身后,可那除了安静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再无旁人。
小花园中枯寂一隅,薛翦环抱双臂,津津有味地瞧着眼前二人,眼底不乏赞许之味。
她自幼与魏家两位表兄一起习武,无论薛晖再怎么拦,也抵不过她的钟爱之心。
世人都说国舅之女桀骜不驯、骄傲跋扈,缺失了雍容端庄的大家之风。
可在她眼里,当个大家闺秀哪有做个随心所欲的纨绔自在?
正当她看得起兴忍不住抚掌时,忽闻远处传来骤高骤低的呼喊声,似是在寻什么人。
薛翦呼吸倏然一窒,手下微顿,旋即上前叫停。
无奈魏启珧却像是脱缰野马,如何也拉不住,她只好从李聿那边下手。
但见李聿面容沉寂,双眉微拧,像是在嫌她碍眼,遂刻意回避后,右拳径直向魏启珧挥去。
不想竟落入了一只冰冷柔软的掌心,自手背上递来阵阵细腻凉意。
李聿瞳孔微缩,犹不置信地望着身前之人,只见她迅速扭过头去,对着另一侧低喝道:“别打了!”
闻言,魏启珧终是恢复了理智,堪堪住了手。
须臾,薛翦长吁一口气,方一回头便蓦然发现掌心里还攥着一只温热的手,许是骨节修明,偏铬得她生疼。
薛翦的脸色一时间又变了几番,最后似是无措地甩开。
不料稍一用力,李聿脚下不平整失足跌入池中,落水前还反手一勾将她也带了下去。
刹那间,刺骨的寒凉贯彻全身,一如坠入冰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渐渐被其吞噬。
魏启珧见状二话不说褪去外袍,一跃而下直奔薛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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