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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子廷笑得开怀:“那就好,不想让你看到我难看的样子。”
    “千瑜跟我说了,开城门的事多亏了你。若是没有你暗地捅的这几刀,张天也没倒得这么快。”
    曹子廷坦诚道:“如果有相抗之力,我还是会斗上一斗,可你既然都要赢了,不如让你赢得漂亮点,顺便替洪门谋一条生路。”他展颜一笑,“你不嫌弃我两面三刀就好。”
    “还是谢谢你。”杜平沉声道,“你刀的是张天,于我是好事。”
    曹子廷轻笑一声。
    杜平问道:“你求什么?给洪门诸人一个妥善安排?”
    曹子廷又笑一声,瞅着她道:“你有些不耐烦,是不是想快点说完,好快点走人?”
    杜平默认。
    曹子廷苦笑:“这么讨厌我?”
    杜平叹一声,找个蒲团坐下:“那倒不至于。你想聊,我们可以慢慢聊,我对有功之人向来都大方。”
    曹子廷凝视着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之间已回不到过去……”
    “呵,”杜平嘴角勾了勾,打断道,“子廷,如今再谈过去,就有些没意思了。”
    “……你说的是。”
    “咱们谈实际点的,你想要什么位置,洪门想要什么位置,我能做主的就答应你,我不能做主的,再回去跟其他人商量。”
    曹子廷见她这般态度,面色微微一暗。分明都在意料之中,可胸口却堵得呼吸不畅,他没接腔,又转头仰望佛像,头顶上弥勒佛笑态可掬,那双眼睛似看到了一切,又似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曹子廷维持抬头的姿势,注视着弥勒佛却不看她,只传出淡淡声音:“你应该知道了,冯瑛之那根小指是我砍下来的,虽说是为了取信张天,还有另一半原因,是我看到他就生气,一想起他曾是你夫君就想杀人,也算是泄私愤吧。”
    杜平的呼吸急促了些,目光转冷。
    曹子廷听出来了,回眸一笑:“你生气了?”
    杜平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两大步跨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泄私愤?”
    曹子廷还在笑:“因为我爱你啊。”
    杜平眼底泛冷,声音更冷,似能淬出冰来:“呵。”
    曹子廷伸出手来,摊开五根手指,小指微微一动,笑着问:“你要替他报仇吗?你想砍就砍,我不反抗,一根也行,两根也行,随你喜欢。”
    杜平一股郁气积在心头,她捏了捏拳头,又放回身侧,深深呼吸一口气道:“快提你的条件,不说我就走了。”
    曹子廷恍若未闻,继续道:“我还杀了弥河,将他千刀万剐,尸首丢去喂狗了,呵,真是痛快。当年在灵佛寺我就想这么做,但实力不足,你把他派来江南,我一直静候时机,好不容易说服张天对付漕帮,我就把他杀了。欺辱过我的人,每个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凝眸一笑,倾国倾城:“多谢你把他送来。”
    杜平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洪门的人你看着安排就好,有活路就行。”曹子廷朝着她背影喊,“至于我,没有什么条件,也不想要什么位置,我决定剃度出家,从今往后,红尘之中再无曹子廷此人。”
    杜平停下脚步,脑袋略微侧转,又顿住,没再继续转过去。
    “永安,你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对我笑一笑?”曹子廷语气哀切中透出卑微,“最后对我笑一次,求你。”
    杜平闭了闭眼,沙哑道:“你好自为之。”说罢,大步离去,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曹子廷痴痴望着她背影,一滴泪水跌落地面,“呵,”他笑中带泪,“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选的路,我做的事,也只能说一声自作自受。”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鎏金手镯,表面那层金已淡淡褪色,正是他当年送给她的生辰礼。
    她十五岁那年,他亲手送给她。
    多年后,她又还给他,割袍断义。
    曹子廷按下机关,取出里面的轻薄飞刀,抬头,一寸一寸割掉头上乌发,缕缕发丝滑落地面,很快在地上成堆。
    他不禁想起刚入灵佛寺的小小少年,那时的他,带着一脸懵懂,完全不知前路如何,只乖巧地跪在地上,身旁有师兄弟围着,师傅站在身后替他剃度。
    而如今,他自己给自己剃度。
    一眨眼,半辈子过去了。
    他稍一晃神,手上力道失了轻重,顿时汩汩鲜血顺着头顶淌过额头,滑下眼睛,仿若他眸中流出血泪,触目惊心。
    他似感觉不到疼痛,稳稳持着小刀,继续一寸一寸割下头发。他目视前方,任鲜血淌过面颊,只眼角也溢出泪水,零零点点冲淡红色血迹。
    剃度结束,曹子廷放下小刀,冠玉般面颊上有血亦有泪,他闭上眼,双掌合十,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俗世中少了一个曹子廷,佛门中名唤元源的弟子又回来了。
    杜平跨出寺门那一刻,日头猛烈,她抬手遮了遮眼。方才不过对话几句,可满身疲惫挥之不去,太阳这么一晒,又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不远处,爱驹停在树荫下,察觉到主人动静,便踢两下马蹄,喷口粗气。
    杜平走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她想起交战的第一日,南越军使者送来一只锦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摆着一根男人的小指。
    熟悉到,令人想落泪。
    这根手指抚过琴弦,摸过笔,拥过她,也触过她的面庞,替她擦过眼泪。
    多年前,这根手指的主人抬起手指沾了滴她的眼泪,放在唇边舔了舔,眸底蕴着的笑仿佛蚕茧般,一丝丝一缕缕将人裹入其中。他勾唇,哑声道:“甜的,要不要尝尝?”
    “怎么尝?”
    他嘴角含笑,将手指凑到她嘴边。
    “不要,我才不舔。”
    他一脸宠溺,无奈道:“好吧,那换种法子。”话音落地,他抬起她的下颚,俯身贴上嘴唇钻了进去,滑腻柔软,销魂蚀骨。
    片刻后,他脑袋分开一点点,眨眼笑问:“甜吗?”
    过往云烟,仿若大梦一场。
    杜平闭了闭眼,翻身上马就往府邸奔去。这几日,她刻意不去想这件事,再加上政务繁忙,便总是对自己说,空一些再去找他,过些时候再去处理他的事。
    可今日古桐寺一谈,曹子廷提到了他,杜平不能也不愿再装聋作哑。她一路奔回,从柜中拿出那只锦盒,抓住身旁人问:“冯家人安置在何处?”
    “在城中一处大宅。”这人给她指了路。
    杜平二话不说,急匆匆朝那边赶去。走到宅门前,她又有些近乡情怯之感,深呼吸几口气,才伸手敲门,敲两下没人回应,她开口询问:“有人吗?”
    久久无应答。
    杜平推门,“吱嘎”一声,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事空空如也,只消一眼就明白,这里已无人居住。
    她不死心,又一间一间屋子检查过去,确认冯家人真不在这里。
    她惆怅一叹,又赶回去处理公务。这日下午,正好有个大会等着她,这次南征将领悉数参加,还有些江南本土在此战中立功的人也一并参与。
    会议不长,待事情都交代完,各路人员陆续离开,屋中还剩下几个亲信。杜平状似无意地开口问:“冯家人已离开凤阳了?他们回去了?你们有谁知道?”
    屋中霎时一静。
    没有人搭话。
    杜平朝徐则望去,笑道:“徐将军听说了吗?”
    徐则尴尬地瞥元青一眼,又转头面向杜平,回道:“没听说。”
    杜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正色道:“冯家这次被张天掳作人质,损失不少,于情于理我们该给予适当补偿。他们既然离开了,我们不若派人前去慰问,看看他们需要什么。”
    屋里各人不同反应,有些粗枝大叶的,笑着同意:“首席说的是。”还有些心细如麻的,偷偷摸摸去瞄元青反应。
    杜平颔首道:“就这么定了,咱们派人去问问。”
    正在大家低头收拾东西,想蒙混过关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时,只闻元青声音朗朗:“若快马加鞭,冯家老宅里凤阳就一个时辰距离。”
    杜平神色一僵,表情颇不自然:“这么近啊……”
    “嗯。”元青点头,问道,“你要亲自去吗?”
    这下再傻的人都发现气氛不对劲,尤其徐则,暗恨自己步子迈得不够快,他都快够到门了,怎么还是慢一步?元青这小子这时候说什么话?
    徐则硬着头皮笑道:“我接下来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我也有事,先走了。”
    “我也走了。”
    一时间,屋中的人都逃一样地走光了,只剩下元青和杜平两人。
    杜平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虚地撇开视线。可她想了想这样不妥,跟人说话总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便又转回脑袋。
    元青望着她,又问一遍:“你要去吗?”
    “……你会介意吗?”
    元青沉默片刻:“我陪你去。”
    杜平目光一闪。
    元青:“若他无事,可能一切安好,可如今他左手小指被砍,还是因你缘故被砍,若不谈上一谈,你的心结会更大。”顿了顿,他抬眸,“去吧。”
    杜平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他小指被砍?你当时不在这边战场。”
    元青:“……”
    杜平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元青:“……我打听过。”
    杜平笑了笑,上前拉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当即出发,朝冯家老宅行进。两匹骏马在官道上扬起一片风尘,抵达冯家村时,堪堪过一个时辰。
    这村子的人都姓冯,虽然跟冯家主支的关系一表三千里,但多少搭得上点血脉。村子里的人不多,杜平元青沿路走去,只见寥寥村民。他们看到外人来了,稍有戒备,上前问道:“客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我们来找冯瑛之。”
    听他们能报上姓名,村民松一口气,好心指路:“瑛之少爷是嫡孙,跟着主家住那头,沿着这条路,走个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杜平向他道谢,继续往里走。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漫天遍野的绿色稻田扑面而来,等待着秋收时机。
    一片绿色中,一人孤身站在田间,头上戴蓑笠遮阳,手里挥着锄头,一下一下似在松土。远远望去,此情此景美得像一卷画。
    虽看不清五官,可杜平知道,那人就是瑛之。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元青也跟着停下,朝远处那人看一眼,又垂眸望向她:“我去村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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