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厚重的嗓音,被这沉寂的夜放大,一声高过一声,无端厚重与凄凉。
思涵眉头一皱,思绪翻涌,随即头也不回的道:“明日之内,本宫便给你答复。”
嗓音一落,不自觉的加快了足下步子。
这江云南,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可怜之人罢了,家族没落,满门抄斩,而今独身一人存活于世,报仇不得,从而只能费尽心思的靠近她,便以为靠近了权势,能轻松的将蓝烨煜扳倒。
只是她颜思涵,也处处被摄政王所制,他即便是攀附上了她,也不见得容易报仇。
更何况,流落风尘的世家公子,即便志气不短,但也许会市侩圆滑不少,但无论如何,这江云南要对付蓝烨煜,她自然得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从而,置身事外,的隔岸观火,何乐而不为。
倘若江云南当真有本事搜集蓝烨煜的所有罪证,那时候,她再央国师出面,合力而为,在那些如山的贴证面前,不愁将蓝烨煜逐不出她东陵朝廷。
一路上,夜风拂面,竟是极为难得的有些凉爽。
只奈何,思绪翻腾,心思流转,浑身,倒并不觉得凉快轻松。
思涵足下极快,不久,已是行至了新帝的寝宫。
然而那偌大的寝殿前,幼帝小小年纪正双手环胸的站着,稚嫩的面上充满怒意。
而周嬷嬷等人,则跪着将幼帝围了个圈儿,紧着嗓子不住的劝道:“淑妃娘娘的寝殿着了火,自有御林军来救,皇上莫要担心了,还是先回殿中休息,明日还得早朝。”
“朕只是去看看淑妃是否安好,周嬷嬷如此拦朕,是想以下犯上?”幼帝冷哼一声,稚嫩的嗓音,怒意不浅。
这话入耳,思涵神色微变,心生起伏。
这些日子以来,她见惯了自家幼帝脆弱稚嫩的模样,然而此际却是头一次见到他也会发脾气,甚至如君王一般,怒斥着周嬷嬷以下犯上。
只奈何这种极为难得的脾气,却是为了那处处挤兑母后,肆意狠烈的争夺皇位的淑妃。
不得不说,那淑妃究竟是为他灌了何等迷汤,竟让他如此在意。
“玮儿。”思涵立在原地,沉默着,则是片刻,她按捺心绪,低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那不远处的孩童突然循声而望,面上的怒意竟也骤然减却,反倒是小脸上扬了笑,似如见了救星一般,朝思涵急道:“阿姐,你来得正好,淑妃寝殿着火了,火光好大,玮儿要去探望淑妃,看看她是否安好,奈何周嬷嬷与宫奴们纵是拦着……”
未待他嗓音言完,思涵已低缓出声,“淑妃寝殿虽是着火,但淑妃安然无恙,玮儿无需过去。”
他怔住,到嘴的话也下意识的噎住。
思涵凝他两眼,缓步朝他走近,随即伸手牵上了他的手,低道:“淑妃寝殿着火,如今明火未灭,极是不安全,周嬷嬷她们拦着你,也是怕玮儿过去遇险。玮儿历来懂事,怎玮儿只关心淑妃,却不心疼一直陪你长大的周嬷嬷?你看,周嬷嬷年纪大了,此际还跪着,膝盖该是疼了。”
幼帝神色蓦地一变,似如突然觉悟一般,小小身子当即一动,急忙伸手来扶周嬷嬷,“嬷嬷,你膝盖可是疼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小胳膊急忙用力,似要将周嬷嬷扶起。
周嬷嬷微蹙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略微褶皱的面上也漫出了几分无奈与欣慰,随即她稍稍扶住幼帝的手,只道:“皇上,老奴没事,没事。”
这话一落,周嬷嬷自行站了起来,随即松开幼帝的手,恭敬的垂头立在一旁。
幼帝面露担忧,神色也极为自责,整个人立在原地不停的搓着衣角。
思涵暗自叹了一声,随即缓步上前,再度牵了幼帝的手,低道:“玮儿能关心周嬷嬷,阿姐欣慰。玮儿要知晓,周嬷嬷乃母后身边最是亲近之人,也是这满宫之中,除了阿姐之外,对玮儿最好的人了。
幼帝忙点头,奈何似是突然又想到什么,忙道:“阿姐,可是淑妃那里……”
思涵瞳孔微缩,低道:“淑妃那里,自有你三皇兄守着,玮儿不必担心。”
说完,指尖稍稍用力,牵着他缓步朝寝殿行去。
偌大的寝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墙角,还点着送神檀香,怡然送神。
思涵将幼帝牵入寝殿后,便开始让他在榻上休息,眼见幼帝眉头一皱,又欲言话,她则先他一步平缓出声,“明日还得早朝,玮儿早些入睡。阿姐,今夜在这里陪你。”
他怔了一下,“阿姐今夜不回凤栖宫?”
思涵缓缓点头,“不回了,许久不曾看着玮儿入睡了,今夜,阿姐守着你。”
他咬了咬唇瓣,嫣然一副诧异却又无奈的表情,大抵是心底仍想着淑妃之事,是以心有担忧,仍是想着过去看看。
思涵静静观他,倒是将他的心思猜得了然,却也未再出声点破,只是平缓而道:“怎么,阿姐守着玮儿入睡,玮儿不开心?”
幼帝神色蓦地一颤,随即忙朝思涵摇头道:“阿姐,不是不是。”说着,急忙钻入被褥里,闭上眼睛,道:“阿姐,玮儿会乖乖入睡的,你看,玮儿睡了。”
思涵静静盯着他那眨得不停的睫毛,神色也是略显无奈。
终归是,稚嫩孩童,心底质朴,便是想撒谎,竟如此的漏洞百出,却又让她发不起火来,反倒是心头深处,越发的怜惜,甚至担忧他。
入夜,深沉。
殿中一片寂静,微生压抑。
许久,幼帝那颤抖的睫毛终于不颤了,整个人已全然入睡。
思涵伸手稍稍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起身,出了殿门。
殿外,周嬷嬷与几名宫奴正守在门外。
思涵禀退几名宫奴,徒让周嬷嬷留下,幽远低沉的问:“近日,皇上可是时常去淑妃那里?又或者,淑妃时常差人给皇上送糕点来?”
周嬷嬷眉头一皱,语气也夹杂着几许无奈,“淑妃这些日子对皇上,的确照顾。不止在吏官给皇上上课时给皇上送茶送糕点,还会在皇上闲暇之际,邀皇上与三皇子一道去淑妃寝殿聚聚。每番聚集,老奴皆被皇上留在殿外,进去不得,是以也不知当时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皇上每次从淑妃殿中出来,皆由三皇子牵着,满面笑意。”
说着,周嬷嬷抬眸差思涵望来,犹豫片刻,继续道:“皇上对淑妃如此依赖,老奴斗胆猜测,许是因以前皇后在世时,一直对太子殿下疼爱有加,又对先皇尽心尽力,加之还要处理后宫之事,是以并无多余时间来陪伴皇上,是以,如今淑妃突然对皇上极为亲近,皇上小小年纪,又不知人情世故,不懂人心险恶,是以,便也亲近淑妃了。”
是吗?
只是淑妃如狼似虎,自家幼帝这稚嫩的苗子到了淑妃那里,随时都能被扭曲,被折断。
再加之自家幼帝对这皇位本就不喜,淑妃若在他耳边添油加醋,那时候在自家幼帝心里,许是淑妃这夺位之人倒成了与他心意想通之人,而她颜思涵这逼着他坐上皇位之人,倒成了逼他就范的刽子手了。
思绪至此,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竟是突然有些揪痛。
纵然能在外人面前森冷凉薄,但在自家幼弟面前,她终归是做不到平静如水,收放自如。
就像是,外人若是伤她,只能伤她皮肉,但自家幼弟若要伤她,便能入心。
“淑妃心思叵测,不得不防。这些日子,望周嬷嬷看紧点皇上,莫要让他再往淑妃那里去。”待默了半晌,思涵才稍稍收敛心绪,低沉出声。
周嬷嬷无奈道:“皇上有他的主意,有时候老奴想拦,也是拦不住。”
“拦不住便稍稍拖住他,再差人通知本宫,本宫,亲自来拦。”思涵低道。
周嬷嬷微微一怔,随即恭敬点头。
思涵转眸朝她望来,叹息一声,继续道:“皇上年幼,的确不知人心险恶,如今母后与父皇皆不在了,本宫也琐事缠身,难以抽空多陪他,是以皇上这里,便有劳嬷嬷你多加费心照顾。”
周嬷嬷神色也突然幽远苍凉了半许,只道:“皇后临危对长公主托孤,又何尝未对老奴托孤。老奴一直记得皇后嘱咐老奴的事,此生,老奴定会拼命侍奉好皇上,好生伴他长大。”
思涵面露几许欣慰,所有心绪千回百转,最后仅是伸手拉了拉嬷嬷的手,只道:“嬷嬷一生侍奉母后,先是抚思涵长大,后是幼帝,嬷嬷为我一家鞠躬尽瘁,我颜思涵,感激不尽,多谢了。”
嬷嬷瞳孔蓦地泛出了水光,随即垂头下来,只道:“当年若非皇后相救,老奴早已丧命。是以,老奴这条命是皇后的,既然皇后不在了,侍奉长公主与皇上,便是老奴此生最大的事。长公主不必感谢老奴,这些都是老奴该做的。”
思涵捏紧了嬷嬷的手,心绪浮动,一时之间,未能说出话来。
夜色越发凉薄,迎面而来的风,也微微有些发凉。
许久,思涵打发嬷嬷下去休息,自己则再度入了幼帝的寝殿,在软榻上睡了一宿。
翌日一早,思涵与幼帝一道起身洗漱用膳,待一切完毕,便牵了幼帝,朝勤政殿方向行去。
待抵达勤政殿,朝臣皆至,除了摄政王未来,那展文翼倒是满面清风的来了。
早朝所奏之事,无非是老生常谈的问题,百官仅是装模作样的汇报,却并未提出任何解决方案。
思涵早对这些百官失了信心,也未在朝堂上多言,只是待早朝散去后,思涵开始领着幼帝与展文翼朝后宫而行时,展文翼稍稍落后她半步,恭敬而道:“早朝如云烟,那些朝堂之臣,上朝如应付,着实不恭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