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一定可以理解,会很好解决这些问题,决定紧紧牵住的手,是绝无可能放开的。
那是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原因所在。
那种感情,会是爱吗?
太宰治是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
或许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归来,自东京铁塔最顶端一跃而下后,连空间都隐隐出现本不该存在的扭曲。
现世是没有任何异常能力存在的世界,会出现这种异常,本就是某种预兆。
由于铁塔近似圆锥体的构造,自最顶端跃下的两人,原本会坠落到更下方的平台之上。一瞬间的扭曲过后,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加坚实硬挺的水泥地面。
一前一后,留给他们本不该存在世界的,只剩下两具血肉都融为一体的尸身。
太宰治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陡然绽放出一抹过于鲜艳的红。
大脑嗡嗡作响,温热泪水争先恐后自眼眶中涌出,很快又失去温度。他什么都听不见,心底的空洞越来越大,被隐藏在深处淤泥般的污物喷涌而出,逐渐将整颗快要停止跳动的炽热心脏包裹。
太宰治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还剩下三秒,或许是两秒?连一次完整的呼吸都不足够。没有过往记忆的他,是初次品尝到绝望为何物,这一次,他连遗言都无法听到。
就这样,连关系都没有确认的他们,勉强能算作殉情吗?
他才不想跟一个连正式回答都没有给的混蛋老鼠殉情,他只想跟混蛋老鼠一起活下去,哪怕最后都变成糟老头子,那也得是两个糟老头子手拉手去跳玉川上水殉情。
视野中,那朵艳丽的鲜红色花朵,几乎快要占据满全部。
太宰治的眼神愈发黯淡。
或许还有最后一种办法。
降维,这是最后留住费奥多尔的办法,趁着自己还没有死去,主动降维,率先一步夺去对下位世界的主导权。
人就算心脏停止跳动,也能活个两分钟,他不知道摔成肉泥意识还能残留多久,总归还能有一点点时间大脑才能彻底死亡。
两边世界流速不同,只要抢先一步夺取下位世界的本源,成为脱离造物主掌控、下位世界中的神明,或许还能有操作的余地。
于是他成为了潘多拉亚克特,舍弃本名,以赋予自己声音声优的其他角色姓名,取缔了太宰治存在,以此来规避这个世界对太宰治的束缚,成为全新的存在。
作为世界本源的书被一分为二,一半为自己所用,另一半,作为凝聚死去的费奥多尔残存意识的载体。
那就是最初的米哈伊尔。
太宰治不敢用回本名,他的行为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点点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计划失败。他同样不敢称呼费奥多尔的名字,又不想给他套上过于随意的姓名,思来想去,索性挪用陀翁父亲的名字,也算弘扬了俄罗斯套娃式起名模式。
如果费奥多尔能发表评论的话,应该不会有意见。
好在事情发展正如他所想。
主动来到下位世界抢占先机,让现世的时间相较于两人,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太宰治成功将费奥多尔残存的部分聚拢,只是那部分意识过于微弱,完全称不上完整的人格,始终沉睡着,如无意外,根本不会拥有醒来的一天。
他确实没有醒来。
或许是对本源力量的掌控过于生疏,成为潘多拉亚克特不久后的某天,一直以来沉睡的青年睁开眼。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中,成为了太宰治最后的精神寄托。
那是十分温柔的米哈伊尔。
他被太宰治无意识的思念填满,做着太宰治认为费奥多尔会做的事,仿佛他还活着一样,过着两人向往的平淡温馨生活。
他们始终无法迈出最后一步。
只因为他是米哈伊尔,而非费奥多尔。
潘多拉始终没有放弃,他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已逝之人复活,结果总是不尽人意。而他强行留住费奥多尔的弊端很快显现,米哈伊尔所拥有的人格不足以承载一半本源的力量,到达一定极限后,便会彻底崩坏。
于是将一半本源力量转化为时间操作的潘多拉,正式开启了他永无止境的噩梦轮回。
他总是会回到最初,回到米哈伊尔尚且稳定的时候,继续寻找或许从不存在的出路。
知道这将是一条漫长而煎熬的道路,潘多拉苦中作乐着,将自己的能力化作两人曾喜爱番剧中的轮盘模样,以此得到些微不可查的慰藉。
他不能停下,也无法停下。
然而现世的时间并非彻底停止不动,只是相较于他们所处的下位世界,流速被拖长到极致。
潘多拉亚克特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轮回,为了谋求出路,也尝试遍了各种可能。
他去过港口黑手党,去过侦探社,也去过异能特务科,甚至连组合、猎犬、钟塔侍从,一切能想象到的地方,甚至连借着异能大战的势头毁灭世界的事都做过,却一无所获。
米哈伊尔暴走的时间不断提前,这也说明了他现世中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到达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当潘多拉亚克特看向因他扭曲的思念,性格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米哈伊尔。看到他温婉的笑颜,眼底深藏满满的爱意,惊觉眼前的青年除了那张脸以外,寻不到任何与费奥多尔相像的地方。
他终于意识到,费奥多尔残存的最后一点碎片,在过于漫长的轮回时光中,不知何时,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那他还在坚持什么?
成为本源之后,连死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他继续前行的意义是什么?
费奥多尔已经不在了。
他疯了。
第328章 比起美强惨
孤独的永生,对太宰治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称得上酷刑了。
自那时开始,世界上多少一个无法死去的疯子,孤苦伶仃一人,在无尽黑暗中游荡。
留在现世的身体不知何时会坠落,他就像被推上处刑台的犯人,卑微跪在浸透献血的冰冷地面上,头颅被固定在缝隙中,等待头顶锋利无比的铡刀落下。
然后,尸身血肉模糊,与另一堆骨血融为一体,他的意识将永远被放逐,永生永世,顶着可笑而荒诞神明的身份,无法得到解脱。
无数次轮回,他早就与世界本源融为一体。主动选择坠落之人,想要再次升格,回到自己即将迎来死亡的肉身中,谈何容易?
潘多拉亚克特已经失去了目标,他知道,这条路走到最后,等待自己的只会是绝望。费奥多尔的死亡不可逆转,无论他怎样挽留,到最后,双手中始终空无一物。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说时间能抚平所有伤痛,这是谎言。
潘多拉亚克特惧怕永生,他更惧怕永生路上如同附骨之蛆牢牢攀附在身上的孤独。
于是他将目的变更,将成百上千次轮回中,背负在身的因果尽数剥离,创造出一个全新空白的容器。只是他太过脆弱,根本无法承受自己所拥有的半数本源力量,想要将他培养成合格的容器,需要无数年月锻造。
只要能将这份力量转移出去,不再身为这个世界的根基,那他是否就能迎来梦寐以求的安眠?
全新的太宰治诞生了。
除了躯壳以外,少年没有任何与潘多拉亚克特相像的地方。
他是一张再单纯不过的白纸,等待着去书写,去染上截然不同的色彩。那份天真蒙昧,恶心到令人作呕。
全新的费奥多尔亦是如此。
没有谁比潘多拉更能明白,想要在永无止境的绝望轮回中坚持下来,精神寄托有多么重要。
他去见了已然面目全非的米哈伊尔,那个男人性格温婉,对拟态成女性的她一见钟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米哈伊尔本就是他对费奥多尔无尽思念的载体。他的性格、习惯、甚至连爱意也囊括在内,这一切,都是潘多拉亚克特幻想中的完美恋人,是他扭曲到极致的念想中,自己跟费奥多尔正式在一起后的生活。
明明他们连告白都不曾有过。
米哈伊尔无时无刻在衰败,结婚过后,潘多拉很难不贪恋这份温暖。但他未曾忘记自己的目的,将对方溃散的本源力量聚拢,塑造出另一份容器,任其生长。
之后的发展,与他的安排完全一致。
两个自出生起便是容器的孩子相遇了,毫无意外,两人终究是走到了一起。
潘多拉已经连通了不止一个同等级的世界,太宰治诞生的最开始,相当于将几人放置在培养皿中。他们原本生存的世界并不合适,于是他便将几人进行转移,选择环境更为适宜的地方,静静等候着。
他不曾拥有升维之前的记忆,但出于某些难以言说的心思,还是将一片白纸的太宰治交给了森鸥外抚养,同时将织田作之助跟他收养的孩子们一同转移过来。
或许这一次,在和平的世界,在没有异能力的世界,在港口黑手党从不存在的世界。曾经教导过他许多,最后也狠狠算计了他一把的森先生,能够成为太宰治眼中最为信赖的父亲。
也算弥补一点微不足道的遗憾吧。
之后便是等待、等待、永无止境的等待。
拥有精神寄托的太宰治,熬过了一次又一次悲惨的轮回。而潘多拉亚克特,是先一步撑不住的人。
神情恍惚时,他很难分清米哈伊尔与自己所爱之人的区别,他贪恋他的呼吸,贪恋他的吻,又会痛恨自己不该到来的清醒,痛恨自己知道两人不能迈出最后一步。
他们的亲密接触,只会让米哈伊尔溃散的速度加剧,然而太宰治远远没有准备好,他还不足以成为替代。
大概已经疯了的人,永远不介意自己再疯一点。
或许是一时贪欲,或许是想要被垂怜。潘多拉以为了让米哈伊尔稳定为借口,麻痹了自己,亲手扼住面容与自己完全一致青年的咽喉,强忍着作呕感,为他灌注当前容器可以承受的本源力量,之后再将他送往米哈伊尔身旁。
只有共感,才能让他品尝到那个人的温度。
这种肮脏不已的举动,在他的安排下,原本只是极为隐秘的进行。直到某一次轮回中,为了让米哈伊尔暴走时间延长的潘多拉,无意间露出马脚。之后他将刚刚经历过mimic事件,挚友被父亲算计死亡后,正在海边扫墓的太宰治推到米哈伊尔眼前,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想,唯独那次轮回,自己是幸福的。
哪怕身体疼痛从未断绝,死亡的窒息感随时袭来都不奇怪,早已超出平日里能忍受的极限,但潘多拉始终笑着,幸福的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
只因为这是他所赐予的爱。
但为什么自己在哭呢?
【我还是我吗?】
──
不知何时,倚靠在水晶棺椁上的青年低声笑了起来,咧起的嘴角不断抽搐着,似乎连维持面部表情都极为费力。
抱歉啊,织田作,让你看到这样糟糕的一面。他艰难扶住棺椁,缓缓站起身来,或许因为织田作就是织田作吧,总是会不知不觉放下心来。
我只是太累了。
潘多拉的双眼依旧无神,无论行为举止还是语气,都显得疲惫不已。他眼角的泪痕没能擦去,至今还能看出眼眶红了一圈,鼻音也比以往更重。
面对这种状况,红发男人无法继续沉默下去,却也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对方。几番犹豫过后,他视线终究是落在棺椁中的青年身上,轻声问询着。
你打算怎么做?
敌人根本没有战斗之意,搞出无比浩大的阵仗,到头来,压根不打算主动进攻。
织田作之助只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对死的渴望。
事到如今问这种话其实没有多少选择了。
潘多拉亚克特苦笑着,眼眸半阖,毫无征兆提起与现状毫不相干的话题。
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我有过一个深爱的人,真的好爱他,爱到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为他奉出我能拥有的一切。
青年很快轻笑出声,仿佛先前的苦涩从未存在一样,一旦提及某个特定的人,留给他的,只剩下美好的回忆。
亦或者是病态的痴狂。
他应该也同样爱着我。
潘多拉仍在咯咯笑着,很难想象,这样的声音会从一个外表二十多的青年口中传出。它适合放在孩童身上,而非成年人。
但织田作之助明白,已经不能对面前这位身着暗黄色军装的青年强求什么了,自始至终,他就是彻头彻尾疯了的那位,没谁会跟疯子去讲道理。
所以我不担心他会丢下我先走,就算是到了彼岸,他也一定会固执的在河另一边等待着,等到我去找他,之后才会一起手拉手前往黄泉比良坂,路上说不定还有漂亮的七彩草履虫。
我就是怕他等太久等不耐烦了。
潘多拉紧接着叹了口气,声调倏地低了八度,轻快感一扫而空,本人也甚是苦恼地摇摇头。
老鼠的心眼可小了,很会记仇的。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织田作真正的友人在这里。他是个好孩子,很懂事,不会胡闹着给你添麻烦。他吃得太多苦,如果最后能被他的白马王子吻醒的话,一定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的。
似乎是看到了红发男人颇为不赞成的目光,潘多拉亚克特歪了歪上半身,军装外套随着他的动作自身后垂落,不听话地来回摆动着。
他语调突变:但是醒不来的话,不如就在这里沉睡,总好过余生被无休止的利用下去。
异变突生。
那一瞬间,隐约有沉闷轰鸣自地底传来,愈发逼近,这片纯白而空旷的空间也随之震动,隐隐还能听到什么重物倒塌的声音。
!!!
哈,看来他做到了。
不同于织田作之助的警惕,军装青年脸上的笑容再也掩盖不住,随后心情甚是愉悦地挥了挥手,嘱咐道:织田作快点离开吧,最后一道保险开启了。
是什么?!
不用担心,一点小礼物而已。
──
与此同时,停靠在海湾处的军舰内部,预示着不祥的警报红光,伴随着无比刺耳的警鸣声,不断闪烁。
种田长官,本部传来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