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南都快哭了。
心情是放松了,裤腰带可要勒紧了。
“妈,我不吃是行,可我爸在队上忙活一天,他不得吃吗,要不就熬点粥?”许小南心里惦记着许正茂。
秋收结束了,现在稻谷都在场院里晒着,要晒几天后才能脱粒,这几天活不重,只要翻晒就行,可她爸一个大老爷们,一口不吃也不行啊。
王桂珍一甩脸子,“你奶去伺候你二婶坐月子,昨天就满月了,一会儿你爸下工让他去你二叔家接你奶回来,正赶上饭点儿,我就不信他们不留你爸吃口饭!”
许小南:“……那行吧,妈那我去抱柴把炕烧热乎点。”
没得吃再不弄暖和点,这一宿可咋熬。
幸好中午许小北剩的饼子还在,晚上也能垫垫肚子。
许小北冷眼看着,简直呵呵了。
她知道她妈屋里有吃的。
她三叔在县上工作,年节的都会买点稀罕东西回来。
据不完全统计,她妈那屋的炕柜里,至少有半罐麦乳精半斤红糖,还有七八块桃酥和五六个苹果。
对了还有点糖块。
她爸去二叔家吃,王桂珍和许小东有炕柜里那些东西也饿不着,假如她去找王桂珍要吃的,王桂珍也不可能不给。
算来算去,挨饿的可不就许小南一个人么。
目前为止王桂珍还没发现少了一个背筐,要是发现了,估计许小南就不只是失去了一顿晚饭,应该还能得到一顿胖揍。
许小北想到这里,赶紧把剩下的那个背筐扔到柴棚里毁灭证据。
许小南默默抱了捆柴去烧火,许小北跟进厨房去,“姐,都怪我,害得你没饭吃。”
许小南嘘了一下,伸头从窗口见她妈进屋了,才从兜里掏出手绢,打开后捏着那块苞米面饼子,兴奋得显摆着,“你忘了咱们还有这个了?我刚才喝了白糖水,不能饿了,一会儿火烧起来姐给你把干粮烤一烤,小北,饼子烤完就不剌嗓子了,你好歹对付着吃一口,不然身子扛不住……”
说到这里,许小南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给出了个主意,“要不一会儿咱爸回来,你跟着一起上二叔家接咱奶去,也能吃上一口。”
许小北都快让她姐给说哭了。
王桂珍那屋里的好吃的,许小南从来没吃过。往常都是许小北许小东偷着过去吃,许小南根本不知道。
都这时候了,这个傻大姐心里惦记的还是她……
许小北使个大劲把眼泪憋回去,“姐,你放心,今晚咱都能吃上饭。”
说完,她出了门,上半路去迎她爸许正茂回家。
从前在这个家里,对许小南好的,也就是许正茂和许老太了。
许正茂是个老实的庄稼汉,一直看不惯媳妇和二闺女的做派,可他又管不了王桂珍,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道许小南不受她妈宠爱,他这个当爸的就尽量多替大闺女说几句话。
可他毕竟天天在队上摸爬滚打,家里的事还是王桂珍做主,所以他对许小南的维护,大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许小北今天就想着提前跟许正茂碰个头,劝他别去二叔家吃,省得许小南要饿肚子。
不久,上工的人慢慢散场回家了,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的。
这时候活不重,小年轻的趁农闲都上山采山货去了,所以上工的大多是与许正茂年纪相仿的中年人。
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许小北脑子分辨不出来谁是谁,只好忽略姓氏,一口一个大伯,一口一个叔叔地打招呼。
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眼见天都擦黑了,还没等到许正茂和许小东。
这人哪儿去了呢?
在她饿得前心贴后背,胃里反出来的酸水都能让她想到酸辣粉的时候,范丽霞她爸范守义过来了。
许小北叫了声范队长,范守义温和地问她,“是小北啊,你站这里干啥呢?”
“我等我爸呢。我弟去接我爸了,可是我等了好久也没见着他俩回来。”
范守义回头看了一眼,“我最后一个从场院出来的,里面已经没人了呀……哦,我想起来了,你爸带着你弟和你二叔一起走的,是不是去你二叔家了?”
许小北一噎。许小东出门时她妈还没说让她爸上二叔家去的话呢,她爸咋直接去了?
是爸妈早起就商量过了,还是许小东捣的鬼呢?
她揣测半天,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真后悔没早点出来半道截胡,她还跟她姐保证一定能吃上饭呢……
这可怎么办?
她悻悻转身往家走。
看来,只能腆脸来上她妈那里讨点吃的,回屋分给许小南一些了。
这些天光顾着想修复名声这件事,把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给忽略了。
要想活下去,得吃啊,要是没得吃饿死了,要名声有啥用。
谁也不会夸那谁谁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饿死鬼吧。
许小北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走,走到家门口,就见许小南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见到妹妹,许小南快步迎上来,“小北你去哪儿了,咱爸都上二叔家吃完回来了……”
说到这儿,许小南目光越过小北的肩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他怎么来了?”
第6章 今晚吃鸡
许小北诧异地转过头。
只见她十步之遥处站着个男人,后背挺得笔直,两腿分开有肩宽,手里端着一个不小的搪瓷盆。
浅浅的夜色下,男人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剪影,可这剪影却不单薄,而是充满力量。
许小北凭着身形一眼认出他是卫川。
她皱皱眉,“是卫大哥么?”
他端个盆来干什么?
小北声音有点大,正在院子洗脚的许正茂听见了,抬头往门口问了句,“小南,小南,谁来了,是卫川吗?”
许小南惶惶然咽了口唾沫,转过脸冲她爸答道,“爸,是卫川哥来了。”
没一会儿,院子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桂珍本来沏了一碗麦乳精正跟许小东喝着呢,听见来了人,来的还是卫川,赶紧把没喝完的碗放到窗台上,又拉了半扇窗帘给盖住,趿着鞋就跑出来了。
紧接着,许正茂也倒了洗脚水,胡乱擦了两下脚,卷着的裤腿都没来得及放下,也跟到了大门口。
卫川目光在许小北身上打了个转儿,没多做停留,便落在许正茂身上。
他端着搪瓷盆往前走了几步,到许正茂跟前,把盆递过去,“许叔,下午在山上打了几只野鸡,我妈给炖上了,拿过来些给你们尝尝。”
许小北:原来不是哑巴呀。
“这……这怎么好呢……”许正茂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们两家交情不深,没处到这种做点好吃的都不忘给对方家里送一碗的地步。
况且,这哪是碗,这是盆。
这年头放眼望去,谁家做好吃的能分碗汤过来就是挺大个显示了,谁能端着盆往外送。
许正茂没敢接。两只手在裤子上摩挲好久,从裤袋里摸出根刚卷好的旱烟来,“卫川你抽。”
卫川摇摇头,“许叔您别客气,留着自己抽吧。”
许正茂嘿嘿干笑了两声,“你看我一着急都忘了,你们哪能抽这个,得抽香烟是不是。卫川啊,这两天晒场人手不够,把我给忙坏了,还想着忙过这两天就上县城供销社买点香烟给你送过去,谢你救了小北一命,现在我们家的表示还没送到,你反倒给我们送鸡肉过来,这怎么好?”
卫川笑了,“许叔,救人那事不值一提,好歹我也在部队上干了三年,国家培养我们,不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吗?那天无论遇上谁,我都会救。同样的,小北无论遇上哪个军人,人家也都会救。况且许叔啊,这野鸡炖蘑菇,里面的蘑菇还是小北给的呢。”
许小北:不仅不是哑巴,还挺能说。
王桂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采到蘑菇,是送给卫川了啊。死丫头是故意气她呢。不过这么说来,吃点老卫家的鸡肉还真有些理直气壮呢。
她刚空肚子喝的麦乳精,虽说香甜香甜的,但那玩意甜甜嘴儿行,它不管饱。所以一见到那一大盆野鸡炖蘑菇,馋得口水横流。
他们家上次吃肉还是端午节时候,算算到现在都过四个月了。那时候许奶奶在这儿住,老太太的三儿子,也就是许正茂的三弟许正军从县城给捎回一斤猪肉,许小南剁了肉馅儿加上柳蒿,全家吃了顿饺子。
卫川,你看这咋好意思呢?王桂珍嘴上谢绝着,手却非常诚实地伸向了搪瓷盆,还不忘让让人,“卫川你快屋里坐,咱别站院门口唠了。”
卫川也没推辞。
许家院中西南角有一棵大槐树,树下有张石桌,还是许小北爷爷活着时候打的。夏天时候,一家人经常在树下纳凉。
这会儿秋下已经冷了,家里人便不坐石桌石凳了,不过王桂珍这人爱干净,即便没人坐,也会每天都把桌椅擦一遍。
卫川进院后,没按王桂珍的指引往堂屋走,而是直接到了石桌旁。王桂珍呆了下,见卫川没进屋的意思,就试探着问他,“卫川你吃了么?要不再一起吃点?”
看这鸡肉热气腾腾的,应该是刚出锅就端来了,怕是卫川都没来得及吃。人家东西给送来了,不让一让,也太说不过去了。
卫川摆摆手,“许婶,我就不在这儿吃了,您把盆子给我倒出来,我这就回家去吃……这鸡肉炖得时间长点才烂乎,我来得有点晚,也不知你们吃过晚饭了没有?”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许正茂许小东:“吃了。”
而许小南许小北:“没吃。”
卫东:“?”
王桂珍正思考着,自己算吃了还是没吃呢,就被这四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标准答案给弄不会了。
许小北先反应过来,趁王桂珍思维处在僵化区,一把抢过她抱着的盆,冲卫川说,“卫大哥,我爸我妈和我弟已经吃了,我和我姐还没吃,正好你送菜过来,我们就吃这个了。”
她送了他大半筐蘑菇,他送她一盆鸡肉。蘑菇是采的没花钱,野鸡是打的也没花钱。勉强算相互抵消吧。
只是这样一来,救命之恩又等于没报。
虽然他说那是为人民服务,可许小北还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她把盆递给许小南,推了她一把,“姐,你去把盆倒出来,刷干净了给卫大哥。”
王桂珍:“还是我去吧……”